林琅有点恍恍惚惚，想：“这到底是我喝多了，还是她喝多了？”陆青青不放过她，“琅琅？”林琅勉强说：“你在说什么呀。”陆青青说：“你会讨厌我吗----”她注视着林琅的眼睛，隔着一层薄薄水光，与林琅对视。话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止是“冲动”。她戳破了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还硬要将林琅从窗户纸的另一面拉出。琅琅哪怕原本想要佯装无事发生，此时此刻，也必须要正视一切。陆青青心里很乱。她下意识咬上下唇。洁白的牙齿压在唇瓣上，吃了辣，唇有些发红，又带着原本没卸干净的唇彩，被这一咬弄得更显乱七八糟。她难过而又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拉住林琅，想要得到一个答复。林琅看着她。或许是因为陆青青太慌，林琅看在眼里，心中忽然平静了许多。“不讨厌你。”她答复。陆青青眼里骤然焕发光彩。林琅：“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出来呢？”一句话功夫，先前的所有无措又回到陆青青心底。她扯着林琅袖子的手更用力了，米白色的毛衣被她扯得有些变形。但此时此刻，她并未顾及这样多。听了林琅的话，也只是继续下意识回应：“因为我好害怕啊，琅琅。”陆青青深吸了一口气。她像是忽然、忽然就下定了某种决心。在周围环视一圈，看到茶几上未收好的酒瓶。陆青青不太认识牌子，也一时没耐性看度数。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赔得起。于是干脆利落地倾身过去，拿起酒瓶。林琅：“你----做什么？！”陆青青给自己灌酒，“咕咚咕咚”，转眼下去小半瓶。林琅看着这一切，等她反应过来、上去抢走酒瓶时，陆青青已经喝了大半。林琅把酒瓶放在一边，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是错误。从自己喝酒，到给陆青青打电话，再到陆青青的所作所为。林琅头痛，抬高音量：“你不是明天还有工作吗？”简直是在训斥不懂事的小朋友。陆青青迷茫地眨一眨眼：“好……难喝哦。”林琅：“……”陆青青晕晕乎乎，坐在沙发上。酒精落入她的胃，但她所期待的醉酒并未这样快到来。她的思绪仿佛蒙上一层雾，可她仍旧是清醒的----在这样的清醒中，她一咬牙，想：“不管，我就是醉了。”外面仍然在放烟花。仔细想想，从陆青青进门，再到此刻，也不过过了十分钟。烟花在窗外绽放、凋零，屋子里的两个人面对彼此，林琅忽然觉得很累。她时常觉得疲惫，想要回到过去的某一刻，想要重新开始。但一转念，林琅又会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自己选的，后悔又有什么用呢？然而此刻，她真真切切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上电影学院，还是会在十九岁时拍第一场戏----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还是会签如今的经纪公司，还是会在去年----不对，是前年了----会在这个时刻接下《双生》。但无论如何，林琅想，“我就是被埋进土里了！在棺材里！我也绝对绝对不会打电话给陆青青！”陆青青往前凑一些，离林琅愈来愈近。她手搭在林琅肩头，林琅倏忽颤了颤。她们太近了，这样的距离，似乎超过了“合作对象”、超过了“朋友”的关系。但面对一个醉鬼，又能说什么？林琅只好按住陆青青，带着三分敷衍、七分真心，说：“你凭借自己的能力拿到的奖项，我为什么要讨厌你？”陆青青笑了笑。在林琅看来，陆某人这会儿的笑容实在是傻乎乎的，不像是顶级流量，更像是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姑娘。最好再扎两个麻花辫，嘴巴里含着棒棒糖，身上带着奶香。可事实上，陆青青讲话时，总有点酒味飘散在四周。林琅艰难地按住对方，在心里叹气，想：“要是她明早起不来，违约金要怎么算啊。”她忽然很愁。解酒药还有一些，但陆青青喝太多了，林琅很怀疑这药有没有效果。她数了两颗胶囊放在手心，又担心陆青青会不会对其中成分过敏。侧头一看，罪魁祸首依然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抱枕，眼神迷蒙，看到她转头，还对她笑一笑，叫：“琅琅，你好好看啊。”林琅深呼吸。别说，她们之前能营业半年，如今还能捡起来继续在《灵剑》里营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颜值过硬。林琅会担忧自己眼角爬上的细纹，但对于自己的面容，她还算自信。在娱乐圈里，她不算数得上名号的美人。但走在普通人里，完全能吊打别人。陆青青比她年轻、比她娇美。长着这样一副面孔，加上软绵绵的语气，还有兔子眼睛，林琅压根气不起来。她选择把药放回去，自己走到沙发旁边，坐回陆青青身边，问：“你还能自己洗澡吗？”陆青青迷茫。林琅：“……”看来是不行了。难道要直接把陆青青拖客房的床上？陆青青嘀嘀咕咕，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拿起手机。林琅尚在犹豫，背后突然搭上一只手。陆青青凑过来，以一种十分亲昵的姿势搂住她，吓了林琅一跳。陆青青下巴搭在林琅肩上，含含糊糊说：“琅琅，咱们自拍一下，我发微博……”林琅：“……真拍啊？”你经纪人明天不抽死你？陆青青在林琅肩上蹭一蹭。冬天，静电大，两人还都披头发、穿毛衣。林琅看着飘到自己眼前的头发，再看看陆青青的镜头。醉鬼审美不行，选了个特别丑的滤镜，镜头里的她俩被糊上一层阿宝色，看起来惊心动魄。林琅选择自己挑滤镜。她挑的时候，陆青青就从背后抱住她。林琅又僵住。喝醉酒的人都会这么粘人吗？她反省自己，觉得过去自己似乎从未真正醉过，至多也只是微醺，实在没办法和醉鬼产生共鸣。陆青青粘着她，叫她：“琅琅，琅琅，太好啦，你不会讨厌我，你真好。”林琅心烦意乱，干脆挑了“原图”模式，再把陆青青从自己背后拉出来，简单粗暴：“拍照。”陆青青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好喜欢你呀，琅琅。”林琅这回是十分敷衍了，说：“嗯嗯嗯。”结果陆青青不配合她，非但没甜兮兮地凑上来凹造型，还眉头一皱，一副又要哭的样子，说：“琅琅，你不喜欢我吗？”林琅：“……”她想：“我，林琅，十八线糊咖，倒贴流量花旦陆青青两年有余。现在，我，想，静，静。”陆青青实在太爱哭了。林琅不止一次这样觉得。见她迟迟不回话，陆青青又开始掉眼泪。她长得好看，这样静静看着一个人，眸中含着水光的样子，更是美到不可思议。客厅暖色的灯光照在陆青青脸上，连她晕掉的眼妆，在此刻都别有一番风情。沙发上，美人含泪。餐桌边，林琅愤愤拿起酒杯，想要给自己痛快地灌上一口。可末了，她还是放下杯子，又走到沙发边上，自上而下地看陆青青。林琅想：“我怕是有病。”她口中问：“你喜欢我什么？”陆青青眨巴眨巴眼。又哭了：“呜呜呜，琅琅，你好凶。”林琅：“……我现在给张琳惜打电话让她过来领人，你看行不行？”陆青青：“呜呜呜，呜呜呜。”林琅觉得自己要是有一天心梗了，就是被陆青青气的。幼儿园老师林琅：“来，别哭了。”温柔地擦擦眼泪，顺便滴两滴眼药水，连擦眼泪的姿势角度都要讲究，不能让明天要上镜的陆青青盯着两个肿泡眼，“青青，你为什么‘喜欢’我？”都说就有吐真言，林琅觉得，这会儿是问这个问题的最好时间。但平心而论，她真的想知道答案吗？陆青青觉得自己心乱，事实上，林琅亦然。她身后是渐渐冷掉的羊肉片，空气里是辣油与酒香交织的气味，将不大的客厅填满烟火气。她抬头看陆青青，从陆青青身后，看到最后一幕绚烂烟火。林琅很不合时宜地想：“这会儿，外面会有多少人站在广场外看烟花呢？”她想到许多过去的场景。在上大学的时候，第一年，她和同学出去看烟花。大家一起，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和围巾，遮住面孔。那时她们还都没拍过戏，但已经有人接到邀约、或者通过试镜。她们来自全国各地，怀着一样的梦想，想要在首都打拼。现在，林琅二十七----二十八岁。同学群还存在手机里，从扣扣转成微信，常年安静。大半人都退出这个圈子，留下来的才是少数，而哪怕是留下的人里，也有很大一部分转向幕后工作。时间总是残忍的，根本不给人留下反应的时机，就固执地一路向前。有人被抛却、有人苦苦支撑----而林琅在自己二十七岁的时候，又一次觉得，“我果然还是不甘心”。见她久久不讲话，陆青青晃一晃老师：“琅琅？”林琅收回视线，顺手从茶几抽屉里拿了块糖，拨开，塞到陆青青嘴里。陆青青满脸问号，林琅的心情却好了很多。她觉得自己如今正站在一扇半开的门面前，犹豫着要不要推开。陆青青已经戳破了一层她们之间的窗户纸，如今她也要这样做吗？林琅决定：“不了，至少等那个网综拍完再说。”陆青青有很多顾忌、很多想要的东西。说到底，林琅也是这样。她看看桌面上凉掉的、结了薄薄一层油的羊肉片和丸子，觉得这样倒掉有点可惜。正好还有酒，等把陆青青安顿好，自己可以再吃一顿夜宵。这样就很好了。她们可以在元旦的晚上一起喝酒，一起吃一份不太像样的火锅。她们有两次合作，以后大约也会维持着逢年过节都问候彼此的关系。人生还很长，陆青青的事业还能走很久。有些话，还是烂在心里吧。林琅费劲地把陆青青拖进客房。陆青青一路嘤嘤嘤：“琅琅，你做什么？我不困，不睡觉，我要和你一起喝酒----”林琅把她按在床上，看着陆青青脸上越来越花的妆。想：“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床上的小朋友哼哼唧唧，脸上是湿乎乎、冰凉凉的触感，有点讨厌。流量花旦决定不屈服于邪恶势力，要与幼儿园老师林琅斗争。她举起手，做出小手`枪的形状，朝林琅：“biubiubiu！琅琅，你该倒下的！”林琅一手拿着化妆棉，另一只手拿化妆水，“嗯”了一声，继续给陆青青卸妆。陆青青提醒第二次：“你该倒下啊，琅琅。”林琅说：“我有复活金币，又活过来了。”陆青青呆呆地，反应半天，才加载过来：“你作弊，人民币玩家，可恶！”林琅又补充设定：“你比我冲的钱多多了。”吸饱了卸妆水的化妆棉从陆青青脸上擦过，擦去陆青青面上的浮华，露出流量花旦真容。陆青青人人很美，可当没有了眼妆、没有了鼻影后，她的美忽然柔和很多。这会儿和林琅歪缠，林琅也越来越觉得她可爱了。陆青青“哦”一声：“那我，我，biubiubiu！”她朝林琅发射小子弹，假装凶残，说：“我都朝你打了这么多枪了！你还有复活金币吗？”这会儿，酒意是真的上来，她脑袋里只剩下林琅胡扯出来的游戏设定，还努力思考，想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能被自己利用的细节。“唔，”陆青青晃一晃脑袋，“一个人只有一枚金币！”她得意洋洋，“所以，你已经被我打败啦！”林琅：“……”这不是幼儿园，这是学前班。太可爱了。不知所措。陆青青催林琅捂胸口倒地，林琅轻咳一声：“我买了一分钟无敌卷轴，所以你刚刚的攻击无效。”陆青青脸上浮出失望的神情，闷闷“哦”一声，说：“那我继续打你，biubiu----”林琅扔掉第三片化妆棉。陆青青这状态，给她洗脸是不可能了，于是林琅选择折中，用热毛巾给她擦脸。陆青青猝不及防被糊一脸热腾腾，懵掉。她胡乱挥手，林琅只好庆幸酒鬼没力气，还按得住。再往后些，热毛巾被拿开，林琅冷静地：“刚刚我施了定身咒，你不能动。”陆青青完全接受这个莫名其妙的说法，乖乖坐在原地。林琅朝她举手，小手`枪“biubiu”地戳到陆青青心口。难言的酥麻从林琅指尖扩散开，她耳根发红，难以置信，自己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动作而有这种感受。好在陆青青不知道。喝醉了的人，特别好糊弄。林琅说：“我用了特殊道具，而你在定身状态下没办法使用技能和道具，所以，你可以倒下啦。”陆青青乖乖倒在床上。林琅说：“鞋脱了，脚也上去。”陆青青“嗯嗯”地踢掉鞋子。林琅迟疑一下：“毛衣也脱了？”暖气很暖，被子虽然薄，但穿毛衣睡还是会太热，她担心陆青青晚上热醒流鼻血。陆青青：“嗯嗯----嗯？”床上的流量花旦再迟钝，这会儿也觉得不对。陆青青小声说：“可我不接受潜规则。”林琅一怔，没想到陆青青居然在这里清醒过来。圈里这种事真的很多，大都是你情我愿的钱色交易。就拿《灵剑》剧组来说，有一个女n号的演员在剧组很吃得开，林琅走前，就知道很多人要请她吃饭。她还算不关心此类八卦的，即便如此，也听了句其他人的吐槽。“……她啊，没男朋友，但每周都有不同的‘爸爸’来接。”当初陆青青刚入圈，没准、大概，也接受过类似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