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眼睑一颤，回答：“很快就可以了，青青。”很快是多久呢？于陆青青而言，是等待陈导电影上映的漫长时光。说来不过三十天，但她总觉得度日如年。等到电影真的上映，大家全国各地开始跑宣传、办见面会，关于影片的讨论多了起来，一时之间，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对剧情的讨论。陆青青偷偷把关于那张照片的微博全部点了收藏。她心里的焦灼的确被林琅按下去了，但不安还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偶尔会去看一看。转发数渐渐变少了。就想林琅说的那样，一张锦鲤图而已，除了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有谁会仔细看。陆青青慢慢安心下来。不知不觉，也有三四天没再去看。跑宣传已经很累了。陆青青偶尔和陈导聊天，有些好奇地提到年末会开始选角的新片。一般来说，一部电影的筹备短则数月，多则数年。圈内劳模不少，但到了陈导的地位，还要这样接连不断地开新项目，的确少见。兴许是票房节节攀升、口碑解封后的数据又着实不错，陈导累归累，心情却一直很好，甚至亲自去知乎上开了认证，回答影片相关的问题。听完陆青青的话，陈导也不多说什么，只答：“嗯，是一个看了好几年的ip，说是才开始选角，但之前和很多人聊过。”陆青青：“哦……”作为一个身上还背着“流量”二字的演员，陆青青最明白“ip”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近几年，“ip+流量”的拍摄模式曾风靡一时，可投资商渐渐发现，观众们仍是看作品质量说话，这样的模式并不能带来实际收益，是以又有不少在此类模式下诞生的作品无声沉寂。陆青青偷偷和林琅吐槽：“不过陈导应该不至于走这种模式吧？”她到现在对新作品的了解仍旧甚少。林琅回答：“陈导的眼光，还是挺好的。”陆青青放心了。她也不是真的担忧。道理都懂，只不过需要女友的认同。陆青青软软甜甜地撒娇：“这段时间真是到处跑，好多时候没有合适的航班，只能坐高铁。”高铁不是问题，问题是接连好几次都刚从高铁下来，就奔赴宣传场地。她是真的累。但和从前的疲惫不同。陆青青看了许多网上对她的评价，她的粉丝似乎很自豪，总不忘数一数她先前的作品，力证陆青青原本就很优秀，同时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让她表现，反倒是被公司的安排耽搁了。嗯，这年头，粉丝撕对家、撕cp，当然也要撕公司。只有这样一直保持战斗力，才能一直有凝聚力。眼熟的大粉振振有词，说陆青青从《双生》出道，再到年度制作《灵剑》，那一部不是高质量作品？至于《双生2》、偶像剧……被大粉默契地忽略过去。大约是看在陈导的面子上，这段时间，公司给陆青青接其他工作时也表现得十分人性化。钱是要赚得，但劳动力不能倒下。陆青青累是累，但远远没到先前身心俱疲的状态。如今再想想从前，倒像是一场梦了。至于其他的事。陆青青看着节节攀升的票房，还有她新拿到的“20亿女主”称号，琢磨：“还是挺有希望的吧？”虽然离乔以璐还差得远，但口碑上，已经在同期花旦中一骑绝尘了。林琅：“嗯……”大多时候，是陆青青在说，林琅只需要应声，证明自己还在听就好。陆青青要求：“至少给我贡献200块票房吧？”林琅笑了声，说：“好啊。”陆青青：“带叔叔阿姨去看！”林琅：“好好好。”陆青青：“哎，算了，还是我给你报销电影票吧。”作为女主，她还是能送一些票出去的。林琅失笑：“还用你报销啊，不用了。”陆青青心里甜滋滋的，感觉近段时间自己简直是踩在云端上。她静了片刻，又说：“之前见面会的时候，有个观众问我，什么时候和你再次合作呢。”林琅这回是真的惊讶：“啊，还有人惦记我？”陆青青：“cp粉啦，我琢磨着那小姑娘回去以后得被人挂网上。”林琅：“哎，挺可怜的。那你怎么回答的？”她顺着陆青青的意回问。陆青青笑了下：“毕竟是陈导的场子，不好说什么啦。其实我挺想给她们发糖的，可惜时机未到。”她想了想，“还有人问我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琅琅，”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绵延的灯火，“你说我现在发个微博，会怎么样？”林琅一针见血：“微博？含糊的那种吗？----现在转发最多的粉，估计就是到时候骂你最恨的。”陆青青遗憾，打消念头：“好吧。”那就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她们聊了许久，到最后，陆青青迷迷糊糊，将睡未睡。林琅温柔地说：“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起来赶飞机吗？”陆青青应一声，神智已经渐渐沉入梦里。她的各种资源又上一层，又有新的大牌来接触。经纪人张琳惜那边与她说了几个，但陆青青考虑过后，总觉得自己要是过完年就出柜了、名声受到影响，那岂不是坑了人家。再说，这也是违约啊。虽然不确定一定会走到那一步，没准事情在公司内部就解决了，但陆青青还是不想冒这个险。万一公司咬死了咬她付违约金呢？陆青青这会儿只能期待，接下来的一切，能如自己所愿。她曾经觉得自己是个很不受眷顾的人。但到现在，她有林琅、有自己想要的未来。她梦里的世界变化万千，一时是自己成了乔以璐那样的演员，再不用在意旁人看法。一时又是自己被公司冷藏解约，和林琅一起经营火锅店。……似乎也不错啊。另一边，林琅挂了电话。不知不觉，她和陆青青又有一个月没有见面。在陆西西小朋友面前，林琅从来是报喜不报忧。她知道陆青青很累，没必要再徒添烦恼。再说了，和家里出柜毕竟是自己的事，陆青青那边，也有独属于她的挫折。月余之前，林琅回到西都。她下了飞机，先是联系营销号，给那张照片硬生生编了一个故事。某种程度上，这件事其实可做可不做。但陆青青面临的压力够大了，林琅不希望女友再未这种事费神。照片是一个既成事实的意外，无法忽略，那至少让陆青青觉得这不重要。联系营销号的钱，与其说是用来“解决”照片，不如说是用来拔掉陆青青心里的刺。接下来，就是出柜本身了。林琅先前就决定好，不耍花样，实话实说。但她还是准备了几天。一方面是在意父母的反应----林琅毕竟不想伤害父母----另一方面，是希望自己可以证明，这件事是自己深思熟虑、想好所有后果的。她先前的男朋友名单有不长不短的一串，万一爸妈觉得她只是一时迷失、总会回归“正途”呢？林琅为此特地咨询唐茹。她身边也就这一个能咨询的对象了。其他人，要么是关系不够亲近，担心消息外传。要么是没有参考价值，不像唐茹，圈外最亲密的朋友就再柜外。唐茹接到电话后，想了片刻：“我当时什么反应……？没什么反应啊，就，‘哦，知道了’。”林琅：“没有再惊讶一点吗？”唐茹：“没有。”她很果断，“我说要进娱乐圈的时候，青阳，就是我那朋友，她也没什么反应。在我们那个高中，还是我这种行为比较惊世骇俗。”林琅：“……”卡住了。唐茹：“我记得，她和她女朋友和家里出柜的时候，好像……”林琅屏住呼吸。唐茹：“也没什么事发生。”林琅：“……”她干巴巴地“哦”了声。唐茹那边花了些时间，才又来和林琅讲话。作为演员，她似乎太佛了一点。但唐茹本身就更偏向于青衣路线，在有了名气、作品之后，更是越来越没有上进心。她对赚钱没什么执念，类似半年挑本子、一年磨一剑的事做过不少。唐茹说：“我去问了她，她和我又讲了两句。”实则是唐茹特地去问好友，介不介意自己把对方的事分享出去。微信那头，好友回了她一串省略号，倒是没问唐茹所说的圈内朋友是谁，似乎对这种八卦毫无兴趣。只是说：我们的情况应该挺特殊吧？唐茹犹豫，打字：好歹有参考价值吧。好友：可能参考价值不高。不过随便吧。唐茹：[可爱]于是那天晚上，林琅做好了听一个剧本的准备，却只得到两句话。唐茹：“我朋友就，比较独立吧，不太在意外界想法。”林琅：“……？”唐茹：“她女朋友，家里好像比较开明？好像她女朋友还在犹豫的时候，她家里就先发现了、明白了，还给我朋友送礼物。”林琅想，还真是没什么参考价值啊。唐茹说完，总结：“总归，主要是‘别人的看法’这块比较难吧。你们又是公众人物。”林琅道：“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我家里的事。”唐茹笑了下，说：“那还好啊。我当初要报表演专业，我爸妈真的死活不答应。之前和你说过吗，我高中特别好，是那种一年百来个进top2的学校。他们觉得我不务正业、耽误前程。当然，最重要的是觉得娱乐圈很乱，怕我以后被欺负。又担心我接不到工作，养不活自己……说到底，自己爸爸妈妈，还是自己最了解了。如果他们是担心你，那就搞清楚他们具体在担心什么，然后逐个击破。如果是不了解这方面，那就让他们了解。总归呢，记住一件事就好啦。”“爸爸妈妈说到底，也是为了孩子好啊。”林琅长长叹一口气。她说：“好啦，我明白了。”其实无非是那几个问题。社会的眼光、晚年的生活。如果她和陆青青是寻常人，前者便不是问题。可陆青青越来越火，她的新电影已经铺满广告，她会有更好的未来……林琅考虑了很久，决定以退为进。她找了部纪录片，讲同妻同夫的，放给爸爸妈妈看。林琅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了。她坐在沙发上，身侧是父母，面前是电视。爸妈原本还诧异着，开玩笑似的抗议，说怎么一回来就让她们看这些东西，搞得和什么似的……到后面，渐渐沉默、严肃起来。林琅选的片子被剪辑过，只有数十分钟。等放到结尾的地方，她关了电视。父母沉默着，林琅深呼吸。她想过许多次要怎么开口，可事到临头，又有些无措。她已经三十岁了。在面对陆青青时，她从来都是温柔的、可靠的。可在父母面前，她又好像永远都是孩子。林琅：“爸，妈，我想了很久……”父母抬眼看她。那眼神太沉重，林琅心口一疼。但她咬咬牙，还是说了下去。起先，她垂着眼。到后面，却慢慢地，可以与父母对视，反倒是父母挪开了视线。“我之前交过好多男朋友，你们也都知道。但……之后可能不会了。”“我不想伤害别人。”“之前，也不是骗人，我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一个女孩儿。可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我们考虑过很多事。我们都算有一定积蓄，以后没有小孩，但积蓄也足够我们找一家很好的养老院……”林母打断她，问：“养老院会尽心照顾你吗？琅琅，你知不知道，很多养老院根本不收有重病的人。万一你以后生病了，怎么办？”林琅抿一抿唇，认真地说：“我还算年轻的时候生病，我女朋友可以照顾我。当然，我也会照顾她。如果到老了，照顾不动了……在那个年纪，一直活着，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吧？”她从未如此语无伦次过。父亲站起身，看不清神情。林琅蓦然跟着起身，叫了声：“爸。”她仍然认真，说：“我深思熟虑过。”林父没有回头，没有说话。林琅：“我三十岁了，您六十岁。如果能活到您这个年纪，还身体健康，那我有三十年都是开心满足的。我只是……不想伤害其他人。”林母隐忍地闭了闭眼，说：“她呢？”林琅一时没有明白：“什么？”林母：“你女朋友。”她是体面了一辈子的人，没想到到老，听女儿对自己说，她要走这么一条崎岖的、不知要遇到多少坎坷的道路。林母定定看着女儿，说：“给家里说这种事，她就让你一个人来？她多大了，是什么工作----她家里又是什么态度？”林琅一怔，随即斟酌道：“她家里的态度不是问题。”说白了，陆青青根本不在意父母是怎么想的。林琅听过女友的童年、少年时光，她选择尊重陆青青的想法。同时，她也真的在乎自己父母的想法。林母道：“也就是没有说？”林琅道：“她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林母皱眉。林父仍然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塑像。林琅无奈：“爸，妈，不是每一个家庭都像咱们家这样。”林母看着林琅，似乎在思索，女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想明白了，林母的表情又一沉：“琅琅，即便是交男朋友，我和你爸也希望你找的是一个家庭健全的人。”林琅应一声，双手扣在一起，指节发白。她知道，这话不是在绑架她，而是真切的关怀。每户人家的情形都不同。她在网上看到许多事例，于是更明白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