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高复扬，似乎知道她的疑问，只说了句：“你先过来，详细情况，等见了面再说。”“好。”木婉应承着，随后问了问地址，约好时间，简单收拾过后，便坐公车赶往厂区。高复扬找的这处厂房，竟不在上海的郊区，而在徐汇区，离市中心并不远。下了公车后，木婉便瞧见高复扬在车站等着她。两人打了招呼，木婉问道：“高老师，那个厂房在哪里？”“往前走一会儿就到了。”高复扬朝前努努下巴，解释道，“这片厂房原本就是一家纺织厂，最近因为经验不善倒闭了，老板正低价着急往外转售。”木婉点点头，顺着高复扬指的方向看去，能瞧见斜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院子。“离公交站倒是挺近的，这样交通也便利。”木婉思忖着厂房周边情况，随即又对高复扬笑道，“高老师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地方，而且还不在郊区。”高复扬闻言，连忙摆手道：“这哪儿是我厉害啊！你可能还不清楚如今的情况……”随后，高复扬简单跟木婉讲述了他找厂房的经过。自从他接了找场地的任务，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寻找起来。这时的租售信息还不是很便利，他考虑过后，决定去房产租售大厅碰碰运气。所谓的房产租售大厅，其实是房产土地管理局设立的，在办事大厅旁辟了一处平房，四面墙边立着展板，有租售需求的个人可以把自己的信息贴在上面，供大家寻找适合的信息。高复扬第一天去的时候，就着实吃了一惊，大厅里人头攒动，挤满了人。一看见有人进来，还打扮得衣冠楚楚，不少人便围上来，咋呼着：“老板！要租房还是买房？我这里有一处好地方！”“这位先生！来看看我的，只要您相中了，价格好商量！”被一堆人围住，高复扬连连摆手：“我就随便看看……”旁边的人见状，只能息了声，散开后又向其他新进来的人围拢。不过还是有人不放弃，缀在高复扬身后。直到高复扬反复表明自己只是来瞧瞧，还没有明确的打算，这些人才讪讪离去。见这情况，高复扬愈加谨慎，所以没有找任何人搭话，先去广告板上看看信息，想先摸个底。待看了大半圈下来，高复扬又喜又忧。喜的是，板子上贴的信息，几乎一水儿全是出租或出售的，而且其中很多厂房地段不错，价格也低廉。但越是这样，越是要谨慎些，高复扬直觉许是因为新的政策出。台，不少人的生意受到波及，才会出现如此大范围厂房转手的情况。这般初步看过后，心里有了计较，高复扬便跟大厅里的人聊起天来。交谈后得到的信息，果然如他所料。如今新的市场机遇下，不少以前混吃老本的工厂不能与之适应，很快被淘汰，面临着倒闭和转手的境遇，所以现在才会有这么多人，急着转出厂房，供比需多，自然价格也被压了下来。听了高复扬的一番经历，木婉想起之前闫坤风说的话，眸光闪了闪，淡淡地道：“如此一来，倒给我们省了许多事儿。”“是说啊……”高复扬也感叹了声，遂又调侃道，“现在大家都忙着转手，像你这样，在这种时期，想要迎头而上的，倒是少见。”木婉倒是泰然自若，清亮的眸子波澜不惊，笑道：“如今市场有变革，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看着眼前自信满满的小姑娘，高复扬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随即又说道：“我是想着，你那些大的厂房，虽然价格便宜，但离市区太远，而且你现在还是起步阶段，咱们一步步来，所以就优先来看这儿的，如果不合适，咱们再去考虑其他的地方。”“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木婉颔首赞同。两人说着话，便来到了厂区门前。只见大铁门虚掩着，高复扬上前推开，领着木婉跨过铁门，刚走了两步，从保安室里便出来了个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第70章 目标70·鬼祟的男人那男人身量不高，长得尖嘴猴腮，揣着个半新不旧的公文包，西装也略微有些皱，全身唯一整洁干净的地方，可能也只有他那大背头发型了。“哎呀，高先森，雷猴啊！”男人一见到高复扬，便喜笑颜开地迎上来，遂又看向一旁的木婉，操着一口不变标准的普通话，问道，“……介位系？”“这位是我的合伙人，今天我带她来看看这厂区。”高复扬随意说道，他们对外都称木婉是合伙人，从来没有暴露过她是木绣创始人的身份。“哦哦，介样啊，猴的猴的……”男人嘴上忙不迭应着，一双小眼睛却滴溜转，从眼角偷偷打量木婉。高复扬朝前走了半步，恰好挡住男人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说道：“陈老板，这就带我们去看看厂房吧？”“哎呀，现在我这厂子都倒闭啦，不要再叫我陈老板啦，叫我阿豪啦！”陈阿豪讪笑着摆摆手，伸手朝前面的厂房指了指，“我先带你们去那边看看！”高复扬点点头，带着木婉，随陈阿豪朝那栋厂房走去。陈阿豪一边走着，一边又絮絮念叨起自己的发家和破产史。原来他十来岁的时候，就来上海讨生活，凭着他脑筋灵活，善于发现商机，很快在这里赚到第一桶金，之后便在此处买了块地，建起了厂房，摇身一变成为老板，专做纺织品。那时纺织业还很不发达，且极少有私人建厂，陈阿豪作为最先吃螃蟹的一批人，自然是赚到了不少钱，这厂子一度也十分红火。只不过，到了九十年代初，政策鼓励个人经营和改革创新，许多新的厂子迎头赶上。而陈阿豪的工厂却因设备老旧，无法适应市场需求，渐渐的，订单越来越少，资金周转不过来，只能宣告倒闭。说完自己的经历，陈阿豪又看向高复扬和木婉，颇为感慨道：“在如今介个环境里，你们居然还能有扩大规模的勇气，实在系勇气可嘉啊！”听见恭维，木婉只抿唇笑笑，心里却在思忖陈阿豪的经历。乍一听，陈阿豪的创业兴衰史，似乎是滚滚历史长河中，时代变革下的正常优胜劣汰，但是，木婉总觉得，其中还有别的隐情。这般想着，木婉便扬了扬唇，笑道：“阿豪先生，冒昧问您一下，按照您所说的，之前您的厂子也红火过，这新的政策出来，也没多久，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周转不灵……您的厂子，是遇到过什么困难吗？”但凡接盘厂房，最怕上一任使用者留下生意纠纷，或者其他的遗留问题，木婉这番话，其实已经问得很委婉了。被小姑娘清亮的双眸盯着看，陈阿豪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支支吾吾的说道：“介个嘛……你们知道的啦，人有钱了，总会有些花钱的小爱好嘛……有时没控制住，就花得比较多啦！”眼见厂房到了，陈阿豪连忙转了话题：“到了，我给你们开门啊！”随即陈阿豪匆匆小跑几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对着锁眼插，没想到却不是那个。拔出钥匙，又试了一把，也不是正确的。陈阿豪面色渐渐尴尬，解释道：“我原来系做老板的啦，介厂房我还没开过……”“没事，你慢慢试，我们不着急。”高复扬随和地说了声，遂与木婉对视一眼，两人装作察看厂房周边的样子，离厂房门口远了些。“高老师，您有没有查过消息，这个人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木婉压低声音问道。“我去管理局查过，这片宅基地确实是他的，只要我们走正常的程序，确保签的合同合法有效，就没问题。”说罢，高复扬又回头看陈阿豪一眼，只见他仍弯着腰，趴在门上试钥匙，模样十分滑稽鬼祟。高复扬皱了皱眉，遂也疑惑道：“至于为何他会把这厂子做倒闭，我还没打听到详细的原因……如果到时能找到原厂的工人，一问便知晓了。”木婉点点头，看了看厂区环境，沉吟道：“这厂房确实地段好，而且大小也合适，咱们先看看罢，如果真的能相中，到时再好好找律师咨询一下合同的事。”两人正说着，只听身后“啪嗒——”一声脆响，随后便传来陈阿豪惊喜的声音：“啊呀，终于开了！你们快进来吧！”于是木婉跟着高复扬，又走回厂房，待迈进厂房内，空气中迎面而来一阵浮尘，木婉忍住咳嗽，连忙用手挥开尘土。“咳咳……”陈阿豪倒是被呛住，一面咳嗽着一面骂道，“我顶……傻下傻下噶！”听见这句方言，木婉又想笑又得憋住气，随即连忙又退出厂房，好不容易等浮沉散去，木婉才又进去。待看见陈阿豪的模样，木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只见陈阿豪原本就不甚整洁的西装上，此时蒙了层白灰，就连他油光锃亮的发型，此刻也仿佛喷了哑光摩丝。而一旁的高复扬，也没好到哪里去，灰头土脸地打着喷嚏，木婉见状，忙上前递给他纸巾。“阿嚏——阿，嚏——”高复扬连着打了十几个喷嚏，才缓好了些，待他满眼泪水地看见木婉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不由苦笑道：“你倒是鸡贼得很！”“谁让您走得太快了，拉也拉不住您！”木婉嬉笑道，顺了顺高复扬的背，转眸打量起厂房来。厂房占地面积很大，虽然四处积了灰尘，但工位和机器，皆是纺织厂的标准配置，看着倒是齐全。木婉走上前，仔细看了看机器，确实磨损比较严重，型号也老旧。不过，若是把她现有的机器搬过来，刚好能把旧的淘汰，倒也不成问题。“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介些配备，可系我以前投了大成本滴！”陈阿豪说着，目光看向机器，又有些感慨，“几可惜啊，我没经营好，才弄成现在介副样子……”木婉和高复扬都没搭理他的自怨自艾，两人看过厂房后，又去看厂房旁的一栋三层办公楼。这栋楼灰白相间，建造时间与厂房一样，每层楼大约有二十间屋子。原本一楼是员工办公室，二楼是领导办公室，三楼是员工宿舍。木婉一层层看过去，房间里基础的办公家具都还在，只要打扫干净，就能直接搬进来。至于面积和用途，也和木婉的需求相近。一楼可以做日常办公，二楼做培训教室，三楼可以设一些员工活动室，和外地工人宿舍。简单看完这栋楼，木婉正准备下楼，陈阿豪却拦住了他们，站在三楼的窗前，他指了指外面，说道：“我介个院子，占地一千亩，喏，那边还有个空地，你们以后想再建些什么，也合适的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木婉果然看到，在厂房后还有处空地，眼下长着大片荒草，并未使用。木婉不由思忖起来，如果到时木绣了，不论是在那里盖新厂房，还是建新的办公楼，都还有可以规划的余地。心下有了计较，木婉不禁更加感激高复扬，这片院子确实很符合她的需要，简直如同量身打造般。所以木婉也能理解，虽然这个陈老板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但高复扬还是让她亲自过来看，想必高复扬也觉得这处地方很合适，不愿意轻易错过。这般衡量之后，剩下的就是谈价格的问题。木婉看了高复扬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高复扬领会了她的意思，遂对陈阿豪说道：“阿豪先生，现在该看的已经看过了，我们还要再商量商量。”“啊，应该的，应该的。”陈阿豪忙不迭点头，随即搓了搓手，尴尬笑笑，“那我在楼下等你们啦！”待陈阿豪的身影出现在楼下，高复扬才对木婉问道：“是不是还算满意？”木婉点点头，浅笑着说道：“除了这卖主有些奇怪，其他的地方都很好。”“我也是这样觉得。”高复扬也颔首附和，然后斟酌片刻，又道，“宅基地的价格，是板上钉钉的，他也诓不了咱们。除去这部分价格，剩下关键需要谈的，就是厂房折价的问题。”“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最容易虚高的地方。”木婉顿了顿，沉吟道，“只怕今天这买卖，不会好谈。”高复扬蹙眉不语，想了想，问道：“你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你的心理价位是多少？等会儿如果价格压不下来，我也能知道该说什么话。”木婉在心里默算，根据有关部门最新公布的价格，宅基地是每亩200元，这片院子占地1000亩，那么就是20万元，再加上现有的厂房和办公楼……“最高不能超过40万罢。”木婉报出一个数字。“你果然够聪明的。”高复扬调侃一句，遂又迟疑道，“可是如果到时他的价格不合适，我们是不是就要放弃？”让高复扬没想到的是，木婉竟平静地摇摇头。“只要在我承受范围内，这片厂房就应该拿下来。”木婉沉声道。第71章 目标71·讨价还价待木婉与高复扬又沟通了些想法后，两人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