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京兆郡永安,夜。
夜色如晦,临近子时,一座气派的府邸内,仆人丫鬟准时熄灭所有照明用的灯火,唯有一间书房还亮着灯光。
书房内,富态的中年人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恶狠狠的丢到一旁。
似是遇到了什么人生难事,他趴在面前的桌子上,两手不安的抓捏着脑袋上本就稀松的头发。
“还有十天就是七夕节了,没法结案,咱们一个都跑不了!”中年人喃喃自语,良久,突然长叹一声,“您好好的偷什么东西,偷谁不好偏偏要偷内务府?真是天杀…嗯!”
中年人本想爆出一句粗口,却突然想到李家的人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府尹能够评判的。不仅如此,自本朝改元换号后,那位创立了很多新部门,其中有某个部门专掌国内外治安情报等诸事。
说白了,其实就是监视内外隐患,是一把开了刃的剑,一边朝外,一边朝里。
谁知道这府上偌大家业,上百的奴仆中究竟谁是天策府的耳目。如果因为言语不慎被天策府抓住了把柄,那中年人距离下死牢也就不远了。
一念及此,中年人猛地打了个寒颤,又低声叹气的垂下早已谢顶的脑袋。
低下头的瞬间,中年人突然眼睛一亮,他伸手缓缓拿起面前的一张官纸,上面的内容是在近期赶赴京兆郡各城的从事名单。
他目光快速掠过纸上的名单,最终停在了襄城从事上。根据名单上所写,近期内将会有一个年轻人到襄城上任从事一职。
“管不了,不敢管,没命管…”中年人喃喃自语,目光微动,似是下定决心般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都甩手换他个清净!”
他抄起桌上的笔,放在嘴巴里嘬了嘬,然后圈起那名单上紧跟在襄城从事四字之后的人名,并在后面备注:改任永安城南知县。
写完之后,中年人双手捧起纸张仔细吹干上面的墨迹,又移步至窗前,借着一柄烛光看了又看。
确认没有任何疏漏之后,中年人嘴上带笑,满意的点了点头,肥硕的唇角残还留着两点黑墨,他却浑然不觉其中苦味。
这时,窗外突然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中年人看了窗外一眼,遂说:“雨季来啦,来的好啊!”
…
一声惊雷落下,狂风骤起,夹着雨水拍打亭檐。长亭内的篝火忽明忽暗,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怪风吹的睁不开眼睛。
虞戈反应最快,他连忙脱下外衣挡在风口处,这才没让这怪风吹灭篝火。
怪风来的快,去的也快,待众人晃过神来时,长亭外雨势渐弱。
“好一阵怪风啊。”说事的汉子抹了把脸,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
“后来怎么样了?”与虞戈同行其中一人,好奇的问,“我是说,李珏公子。”
“还能怎么样。”汉子发出一声嗤笑,“皇亲国戚谁敢逮捕,听说内务府现在还和李家僵持着呢!”
“丢的是什么宝贝,能让李家人监守自盗?”
现如今,整个天下都姓李,皇帝老子的腰包在普通人眼里,自然就是李家的私囊。
“这个就不知道了。”汉子伸手挠了挠腮帮子,“要我说啊,内务府不就是给李家管钱的吗?他们自家人拿自家东西,那能叫偷吗?”
“咳!”另一名汉子重重的咳嗽一声,有模有样的揉了揉嗓子。
说事的汉子也明白自己多嘴了,毕竟涉及帝王之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可以妄议的。
几人又在长亭中歇了一会,直到骤雨初歇,雾气渐开隐有放晴的势头,这才互相告别各奔东西。
虞戈三人的目的地也不相同,两位公子哥从此处向北走,而虞戈要往东三十里去襄城。
三人就此别过,并互相约定,将来有时间一定会互相走动。
远方的天边仍有乌云借东风向此处靠拢,趁着刚刚放晴,虞戈快马加鞭赶往襄城。
奈何暴雨过后,地面一片泥泞,又有不少往来的商贩驾车经过,车轮反复蹂躏着泥巴地,留下道道积水的辙痕。
虞戈紧赶慢赶,却还是在中途碰上另一场大雨,无奈之下,他只能就近躲在了一家客栈中。
他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下身更是沾了不少飞溅的泥泽,样子狼狈至极。
进店后,虞戈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点了些吃食果腹。
折腾一通花了虞戈不少钱,这让他一阵肉疼,心想这开在官路上的酒肆就是赚钱!
眼瞅着盘缠终于见底了,不过好在襄城就在眼前,等大雨停了就能进城了。
客栈里人不多,却聚集了不少走南闯北的江湖客,此时有缘相逢,俱是把酒言欢,畅谈江南江北的奇谈怪论。
忽然,客栈大门被人粗鲁的踹开,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没有了门板的遮拦,屋外风雨肆无忌惮的吹入客栈,惹得不少酒客一手遮脸,一手摁住放在桌上的武器,破口大骂:“他娘的,谁啊,懂不懂规矩!”
出门在外,尤其是雨雪天,路人最恨那些不敲门就贸然开门的。
对于不少常年浪迹江湖,经常在刀尖上舔血的江湖客们来说,吃着饭喝着酒,突然砰的一声被人踹开门,不是仇家找上门就是附近的土匪来“做客”。
门外的人没有回话,而是径直走进客栈,脚步声杂乱,听上去起码有三四个人。
第一个进门的人,伸手拍了拍深色上衣的水泽,随后将脑袋上的帽子摘下,当着众人的面拧出一摊水。
啪啦啪啦…
除了水流落地声和屋外风雨呼啸声之外,客栈里一片寂静,方才还怨声载道的那几人,都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
虞戈不动声色的咬了一口素包子,悄悄打量了来人一眼。人不多正好四个,看那衣帽的款式,应该是几名公差,也难怪那些江湖客会自认这个哑巴亏。
官差面带不屑之色,扫了众人一眼,见没人敢叫板,这才对着身后勾了勾手指。
有人双手奉上一张被雨水淋湿的画像,前者拿在手里,抖了抖上面的水迹,单手拎起伸向众人,说:“这里哪个叫虞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