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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君臣(2 / 2)

封氏并非善言之人,闻言气得怔住:“说话要凭良心,哪个额外拿了钱,哪个受天打五雷轰!”

妇人们眼看着就要在大堂上吵起来。

风承熙道:“这好办,既然裁了衣裳,那把成衣铺子的老板叫来认一认便知。再去家家搜搜看,谁家有说不清来处的银子,有突然多出来的东西,谁便是额外拿了钱。”

妇人们顿时又有些慌了,皆不敢说话。

便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喧哗,紧跟着像是无数人在大喊:

“血债血偿,以命抵命!”

“处死萧怀英!”

瑞王皱了皱眉:“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侍卫进来回道:“天气太热,王阿福的尸首受不住,已经开始发烂了。”

瑞王问怒道:“昨日验完尸不是该封棺吗?怎么烂不烂的,他们都知道了?”

侍卫道:“那王刘氏自己开了棺……”

验尸之后,哪怕仵作手艺再好,尸身也会受损。

再加上天气火热,开棺之后呈现在百姓面前的是副什么景象,定是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这么久时间以来,锦州人对萧家和萧怀英的怨气就像是锅里的油,越烧越热,此时一瓢冷水下去,终于炸开了锅。

忽然外面经过的丫环一声尖叫。

瑞王已经很是烦乱,闻声一声怒喝:“吵什么吵?又怎么了?!”

下人急忙回禀:“外、外头那些百姓往院子里扔石头,砸着了丫环。”

瑞王大怒:“这帮刁民!当真是要造反吗?!姜将军,劳动你大驾,把带头的抓几个,以儆效尤!”

姜路却坐着没动,只是道:“王爷,这却有些难办啊。末将手底下那些人各自都要守着紧要的街口路面,缉拿大盗,着实是很难抽出人手来。”

唐远之也道:“这些百姓虽然鲁莽,到底是因为王阿福死得太怨太惨,百姓们物伤其类,唇亡齿寒,所以激愤至此。不如早些审出真相,处置真凶,想来民怨自然便会平息。王爷以为如何呢?”

叶汝真听明白了,姜家这是很明显要萧怀英死。

风承熙道:“案情尚有疑窦,若是草率定罪,恐有冤情啊。”

风承熙代表着天子旨意,瑞王明显有些犯难。

叶汝真道:“天气炎热,王爷的贵体只怕有些受不住。不如先命人去查查这些人是否撒谎,这边暂且把犯人带下去押着,等查出点名堂出来再审,如何?”

这梯子搬得恰到好处,立刻得到了瑞王的允准。

堂上的审查暂时中止,萧怀英被押着离开时,视线与叶汝真匆匆交错,几不可见地向叶汝真点了点头。

叶汝真和风承熙被引到花园处的一间厢房休息。

瑞王府比江州的别院更为奢华精美,每间待客的屋子里都设着三四只冰盆,入室便清凉怡人。

风承熙让下人带话给瑞王,约瑞王私下一会。

叶汝真深深吸了一口长气,知道能不能说动瑞王,就在此一举了。

“怕吗?”风承熙忽然问。

“不怕。”

叶汝真没有撒谎,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内里是瑞王的府兵,外面是姜路的兵士,中间还夹着恨不得让她给萧怀英一起陪葬的百姓,明明是如临深渊,一步踏错就要粉身碎骨,她却真的一点害怕都没有。

“你堂堂一国之君都敢赌,我又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我的命还能比你的命更值钱?”

“叶卿啊,”风承熙看着她半晌,有点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你明明生着一张当佞臣的脸,怎么却有一副忠臣的气概?”

叶汝真不服气:“我怎么就生了佞臣的脸了?”

“好看啊。”风承熙再自然不过地道,“自古佞臣不生得好看,昏君哪能言听计从?”

叶汝真:“………………”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被调戏到了的错觉……

说话间,忽然听见脚步声。

这脚步声匆忙而凌乱,不像是府中的下人。

两人都是神情一凛,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下一瞬,房门突然被推开,崔复闯了进来,然后又返身朝外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外头无人,才关上门。

“崔兄?”风承熙瞧着他道,“这是从哪里做了贼来?要我帮你销赃吗?”

崔复显然跑得急,一行喘气,一行冒汗,但也顾不得擦,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风承熙:“你……您……是陛下吗?”

这话问得突然,风承熙虽是不动声色,叶汝真的脸色却变了。

崔复是官场上打混的人精,一瞧就明白了,他喃喃道:“竟然真的是……”

当即便跪了下来:“臣崔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得了得了,”风承熙打断他,“你从哪儿知道的?”

“陛下,臣方才听那位唐先生和王爷密谋,说穿了陛下的身份。那唐先生……不,那姓唐的逆贼竟然说宫里没有人知道陛下来了蜀中,不管瑞王做什么,京中都无人知晓,这、这不是明摆着在唆使王爷弑君犯上吗?!”

崔复神情焦急,“趁着他们还没发现,陛下您快走吧!”

风承熙看着他:“崔复,你不是一心想抱姜家大腿升官发财吗?今日你给朕通风报信,在姜家那边可落不了好啊。”

崔复愣了一下,道:“陛下,我崔复其实没什么能耐,这辈子做个八品御史也差不多就到头了,再抱大腿,也只是想多得几项外差,能捞点油水花花。臣是读圣人书出来为官的,十载寒窗苦读,不能忘了圣人教训,谁是天下正主,臣认得很清楚。要臣帮着那群逆贼弑君,臣万万做不到。”

叶汝真跟着崔复走了一路,对此人的印象一直只有贪小便宜、怕老婆、爱拍马屁,此时却不由对他改观,只觉得他那中年发福的身躯都高大了不少。

风承熙显然也有些意外,失笑了一下:“怎么回事?一日之内,朕竟然得了两个忠臣。”

“陛下,忠于您的臣子多着呢!”崔复道,“您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风承熙没有说话,但视线却“刷”地一下,望向叶汝真。

这一下眼神极其明亮锐利。

叶汝真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神通,立时领悟了他的意思。

——走,怎么走?风承熙身边的随从就这些个,还不如王府的府兵多,更别提外面姜路的人已经把整个锦州守得水泄不通。

就算暂时趁他们不备,走出了王府,也走不出锦州城。

叶汝真忽然想起了当初她奉命去刺杀阿偌之时,姜凤声安排的流匪冲进护国寺,风承熙一手把她推出后殿的情形。

他当时笑得眉角轻扬,凤眼斜飞。

“陛下,臣可以扮成您的样子,替您引开追兵,然后您就可以直接去蜀军大营找萧将军。”

到时候,无论是去京城,还是杀回锦州,都有人护驾了。

风承熙深深地看着她:“叶卿,你当真愿意为朕这么做。”

“臣心甘情愿。”

叶汝真胸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蓬勃浩荡,非关私情,而是大义。

“臣读的圣贤书肯定没有崔大人多,但臣知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我想要替锦州百姓保护好这样的皇帝。

她甚至有一种宿命感。

也许上天让她替兄长入职,就是为了这一天。

“好。”风承熙道,“崔复,你去门外守着。”

崔复还未从“叶夫人”变成“叶大人”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愣了愣才急忙退下,在外面带上房门。

叶汝真当即走到屏风后,只是才解开衣带,风承熙便走了进来。

叶汝真:“!”

两人虽然同居一室这么久,基本的礼仪还是有的,彼此绝不会在彼此换衣裳的时候走到屏风后。

“我帮你。”风承熙道。

“不不不不不用。”叶汝真忙道。

“朕要帮你。”

同样的意思,但语气已经不同了,叶汝真僵硬地放下手。

好在只是换外面的衣裳,里衣都差不多。

夏日的纱衣轻薄极了,像蚕蜕似的,一层又一层。

风承熙动作轻柔,像剥莲花似的,取下一瓣又一瓣。

然后解下自己的衣裳,小心仔细地为她穿上,系上腰带。

然后一样一样拔下她的发簪,将披散下来的长发挽成男子的发髻。

他的手稳定至极,停下来的时候,叶汝真已经恢复了久违的男装,重新成为那个在初春时节闯入他视线的起居郎。

身段似新发之嫩柳,气度如拂云之清风。

“叶卿,你后不后悔?”

“君子死知己,臣子理应为君王效忠,朋友本就该为朋友赴汤蹈火。”

叶汝真望着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心中涌现了难言的酸楚,从此刻起,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臣只望陛下坐稳江山之后,一定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

风承熙:“什么话?”

“让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能有闲心有闲钱,给自己挑一盒喜欢的胭脂。”

叶汝真的声音很轻,“陛下,要一直这样对子民心软啊。”

风承熙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用目光剖开她整个人,直接看到她的心里。

他伸了伸手,像是要把她揽进怀中,又生生顿住。

叶汝真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道力量,像是要把她推进他的怀里。

她很想抱一抱他,很用力地那种。

很想告诉他,他真的是个傻子,被她骗得团团转。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他俩俩相望,目光明亮,隐含泪光。

天地如棋局,帝王是执棋之手,她是那个甘心情愿的棋子。

“叶卿啊……为什么世上会有你这样的人?”风承熙低声道,“方才在马车上,是我唐突冒犯了,我不该将一个磊落君子,当作……”

“是我先亲的。”叶汝真眨了眨眼睛,轻松地笑了笑,“无所谓唐不唐突了,咱们就算扯平了。”

叶汝真说着,后退一步,以一种最端正最恭敬的姿态,深施一礼:“陛下,臣,就此别过。”

风承熙以几乎同样的郑重,向她还了一礼:“叶卿,我从前不觉得活着有什么滋味,直到遇见了你。若有来世,你能不能早些来找我?”

叶汝真道:“行,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陛下是盛世明君,我们再做一场君臣。”

她说完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阳光绚烂至极,日神羲和仿佛将一整个夏天的日光都不管不顾地倾倒于此刻,天地耀眼发白。

风承熙看着她的背影,她像是要走向那一团永恒的白光中。

……不,叶卿,若有来世,我不想和你再做君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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