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屿辞从徐宅跑出来时,迎面撞上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举着一把油纸伞,另一只手中拿着什么,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
她穿了件米色中式对襟上衣和黑色百褶长裙,梳了对儿精致的蝎子辫。
都说南方的女孩长得水灵,对面的小姑娘亦是如此。
粉面丹唇,一双明眸清澈而灵动。
她歪了下脑袋,声音似黄鹂鸟一般婉转动听:“清川哥哥?”
顿了顿,她又道:“哎——不对,你不是。”
薄屿辞没有理会,径直走出徐宅的大门。
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没有拿伞。身上的薄毛衣和刘海悉数被雨水打湿,刘海黏在他的额前,模样狼狈极了。
徐岚从屋里追了出来:“阿辞——!”
她看到园中廊内款款而立的薄清川,又看见站在门口满脸疑惑的宋时晚,顿了顿,埋怨地对薄清川道:“阿川,还不赶快去找你弟弟!”
“哎。”薄清川温顺地应下,慢悠悠起身朝屋里走,“我去找把伞。你身子不好,我去找他。”
明明薄屿辞是被他气走的,可薄清川却浑然不觉似的,笑意盈盈的模样仿佛真的是个贴心大哥。
徐岚叹了声,催他快点。
她一边催促,一边咳嗽了两声。
徐岚上了年岁,身子又弱,淋不得雨。她虽然焦急,也只能让薄清川出门去寻薄屿辞回来。
宋时晚随着薄清川一起进了屋,将阿婆嘱咐的刺绣拿给徐岚。
她娇滴滴地问:“阿婆,刚刚那个人是谁呀。”
“清川的弟弟。”薄屿辞离开时没有拿伞,徐岚怕他淋雨感冒,心中满是焦急。
她没有太多理会宋时晚的心思,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嫣嫣自己玩一会,等阿婆把他找回来,再招待你。”
宋时晚乖巧地摇摇脑袋:“阿婆不用管我,先找弟弟。”
她伸长了脖子往外探,对薄清川的弟弟满是好奇。
看上去,和薄清川长得很像。
一样好看。
她干脆跑到薄清川身边,笑盈盈对徐岚道:“我和哥哥一起去找吧。”
徐岚知道宋时晚喜欢黏着薄清川,没有阻拦,只嘱咐道:“阿川,看好嫣嫣,别让她和阿辞淋雨。”
“知道了。”薄清川笑着应下了。
从徐宅出来,宋时晚好奇地问:“清川哥哥,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弟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薄清川敛起往日在徐岚面前那抹温和的笑意,不屑地勾了下唇角:“我也不知道啊。”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不高兴。”宋时晚回忆起方才少年神色清冷的模样,不由地蹙了下眉尖。
“是么。”薄清川笑容散漫。
他的步伐缓慢,似乎并不着急找到薄屿辞的下落。
对他来说,薄屿辞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他不清楚薄屿辞为什么突然跑来苏镇。
他母亲去世了,父亲不要他,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外面的人都在传,说他母亲不检点,说他是没人要的私生子。只有徐岚不嫌弃他,将他视如己出,悉心照料。
现在,就连他唯一的亲人,自己这个所谓的弟弟都要抢走吗?
雨越下越大,朦胧的雨雾笼住黑瓦白墙,一切都显得缥缈,不真实。
宋时晚眼尖地瞅见角落里的少年,她扯了扯薄清川的衣袖,指向那边:“哥哥,他在那里。”
薄清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永远高昂着头颅的少年此时尽是落魄。
薄清川蹙了下眉,举着伞柄的指尖微顿,而后,眼底漫开微冷的寒意。
原来,这个夺走自己一切的天之骄子也会如此狼狈。
“他淋湿了。”宋时晚见他蜷在角落中,浑身浸染着水汽,整个人看上去可怜极了。
她仰头望向薄清川,询问道:“阿婆不是让你赶快把他接回家吗?”
“嗯。”薄清川应了声,没有动换。
“你不过去吗?”宋时晚又问。
“嗯。”薄清川又应了声。
他心底微疼,却又混着难以言说的快意,他想看薄屿辞落魄的模样,想看他和自己一样。
薄清川神色淡淡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少年,并未迈开脚步。
……
薄屿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薄霄盛和温宛筠吵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每天家里都像是世界末日一般,弥漫着冷漠与无尽的争吵。
终于,以温宛筠的离家出走而结束。
他和薄霄盛大吵了一架,斥责他不负责的行为。
薄霄盛盛怒之下,冷漠地告诉他,温宛筠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
薄屿辞愣了好久,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被抛弃了。
虽然后来温宛筠对自己一气之下离开他的行为很是懊悔,极尽可能地补偿他,但那都是后话。
他浑浑噩噩从家里跑了出来,坐上了前往苏镇的大巴。
等他冷静下来时,大巴已然抵达这座陌生的小镇。
薄屿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或许是在和薄霄盛置气,也或许是想见见薄清川,那个只存在在大人口中的,所谓的“哥哥”。
薄屿辞说不上对他的情绪。有怨恨,也有好奇。
他们都是大人之间的游戏中无辜的受害者,他恨薄清川的存在毁了他们家原本的和谐,却也没那么恨他。
年少的他,甚至想知道这个所谓的“哥哥”到底长什么样子,是否好相处。
他和薄屿宸也并非亲生兄弟,但年纪相近,相处得很融洽。
或许……他和薄清川也可以相处融洽。
得知他离家出走,跑到苏镇后,薄霄盛拜托徐岚帮忙照顾他一段时间。
他和温宛筠之间的烂摊子还没处理好,实在没有心力管薄屿辞。
他甚至置气地表示,如果温宛筠不愿要这个家,那他也不想要这个家了。
他抛弃的孩子,又不止薄屿辞一个。
薄霄盛赌气的话被薄屿辞听到了,薄清川也听到了。
往日里总是笑容温顺和气的少年眼底划过一丝讥诮,笑吟吟对他道:“我没人要,很好,现在你也没人要了。”
雨水朦胧了视线。
薄屿辞知道,薄清川就在不远处,冷漠地看着他的笑话。
他们都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笑话罢了。
谁也不比谁好哪去。
雨越下越大,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
厚重的乌云压得很低,仿佛将他整颗心脏都要压碎。
忽地,头顶的雨水消失了。
薄屿辞恍惚地睁开眼,被雨水打湿的长睫轻轻颤了颤。
梳着蝎子辫儿的女孩立在他面前,手中的油纸伞高高悬在他的头顶。
她长得很漂亮,肤若凝脂,五官精致,尤其那双乌黑的眼睛亮盈盈的,仿佛揉碎了整个宇宙的星辰。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唤了声:“弟弟。”
薄屿辞:“……”
怎么看,自己都要比她大好几岁吧。
“不要叫我弟弟。”他的声音清冷,大抵是淋了雨的缘故,声线中夹杂着轻微的颤抖。
女孩蹙了下眉,不解道:“可是清川哥哥管你叫弟弟呀。”
“我不是他弟弟。”薄屿辞淡漠地收回视线。
女孩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年纪还小,想不明白薄家复杂的关系。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好吧。”宋时晚重新绽开笑靥。
她的笑容如明媚的春光,挤破压在他心底那抹厚重的乌云。
她朝薄屿辞伸出手,学着徐岚那般唤他:“阿辞,我们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