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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1 / 1)

天已经回暖,宋虔之还是围了一圈狐狸毛在脖子上,出门的时候感觉自己纯属一失心疯。上了马车,他把围脖摘下来,到宫门口还是又戴上了。进宫以后,当然得先去见皇帝。太监总管进去通传,宋虔之在外等了接近半个时辰,仍然一派怡然自得,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京城,还去了这么久,苻明韶心里不舒服,这不舒服总要找个发泄口。大概也是在去年这时候,宋虔之还三天两头奉诏往宫里跑,苻明韶心里不大喜欢他,那时却正是清洗六部的重要时间段,想不想见也得见这为他实心办事的臣下。宋虔之进门时,苻明韶在批折子。一瞬间,宋虔之有些恍惚,他来过承元殿太多次,承元殿的折子仿佛从来就没有少过,永远是一座、两座、三座、四座山。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呢?回来了。苻明韶搁下笔,也没有吩咐赐座,也没有让请安的宋虔之起身。宋虔之便跪着回他的话:微臣去了一趟宋州,查龙江源头的叛乱。苻明韶眼皮一跳,心里突然慌了,他掩饰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好在他没准宋虔之起身,宋虔之只能跪着,连抬头都不行,就不会从他的神情里看穿什么。苻明韶深深吸了两口气,语调平和:朕以为你是回白古游军中去了。白将军军纪严明,军容整肃,陛下也知道,臣就算是去监军,也监不出什么结果来。回京之前,白将军的军队已经到达祁州,布起防线,祁州州城内,百姓未乱,生活照旧。苻明韶欣慰道:那就好。宋虔之心中冷笑,脸上未露分毫,只是说:循州原任知州赵瑜,留下来一封血书,赵瑜没有反,他深得循州百姓的拥戴,宋州已经被军曹孙逸接管,柳知行在循州组织平民训练武勇,抵抗南面侵入的黑狄军队,卓有成效,两州局势已经基本稳定,陛下是否下旨命白大将军将南部前线推至循州,赶走黑狄人的同时,将龙江上游的叛军彻底镇压。苻明韶越听越是坐立难安。他得到的消息,是刘赟的旧部在宋、循二州伪装成黑狄人,已经攻占了两州,且仿照黑狄人的做法,攻下城池便就地屠城。为了不让白古游发现端倪,他才下旨让白古游就在祁州扎营,不要越过祁州南界。孙秀捧上赵瑜的血书。朕怎么忘了苻明韶一拍脑门,赐座。逐星,你先起来,朕这几日被这些大臣胡言乱语吵吵嚷嚷,闹得每日头疼,一时忘了。无论苻明韶是真忘还是假忘,跪一会也不少块肉。宋虔之袖着手,垂头,静静地等苻明韶看完赵瑜留下的血书。宋、循两个州已经与大楚其他州郡切断联系,水路不通,陆路又慢,何况,苻明韶多疑,越是发现消息互相冲突,他越是会怀疑。宋虔之闭了闭眼,眼前掠过许多画面,突然,喉头极其轻微地干呕了一下,不明显,他立刻端起茶喝了一口,压下这口岔气。☆、剧变(伍)苻明韶极力克制着面部肌肉,但表情中的阴冷掩饰不住,他紧皱起眉,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宋虔之在出神,一口茶喝下去,他顿了顿,低头又喝了一口。去,宣秦禹宁、李晔元立刻进宫来见朕!苻明韶突然发难,太监总管孙秀也吓了一跳,连忙出去吩咐人找秦禹宁和李晔元过来承元殿。宋虔之没急着开口。苻明韶艰难地拿手按住跳动不已的额角。孙秀进来,见皇帝脸色不好,小声对旁边侍从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那侍从捧进来一个描金漆红、巴掌大的盒子。宋虔之看着苻明韶吞下去一颗药丸,继而闭目靠在椅背上,缓了缓,再睁开眼时,精神已大不相同,面上也有了血色。军报上说,叛乱的是龙河上游的乡民?苻明韶问。起初是,但也不全是。宋虔之恭敬地答,当年刘赟因为作风飞扬跋扈,约束不好儿子,欺上瞒下,以权谋私,被贬出京。他的旧部被调离,宋、循二州向来是流放之地,明升暗贬,他的旧部当中,有两人不服约束,在当地与驻守的军曹屡次发生冲突,索性勾结獠人,直接占了龙河水面,还打劫了柳知行的官船,柳知行险些丧命。宋虔之回忆查到的那张名单,说了两名武官的名字,这两个人是高是矮是圆是扁他都不知道,从宋虔之的表情里却看不出半点端倪。苻明韶沉着脸。他知道南部局势混乱,却想不到军报里会有这么多不实。但宋虔之仅仅是忧国忧民,才跑了这一趟宋州吗?就在苻明韶思索之时,宋虔之再度开口了。这些都是到了宋州之后,臣查到的情况。但臣之所以去宋州,其实是因为,陆观陆大人,无意间在臣面前说漏嘴的一件事。苻明韶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隐隐有了猜测,面上却只是不耐,问:他又想搞什么?是陛下登基前的事。宋虔之有意扫了一眼两旁侍立的人。苻明韶屏退左右,示意宋虔之可以说了。宋虔之低声道:当年陆观替陛下掌握吴应中的行踪,这些年他一直把吴应中藏得很好,但他察觉到一直有人在追踪吴应中的下落。宋虔之暗中观察苻明韶的神色,苻明韶脸上的不自然虽不明显,宋虔之还是心里有了数,尽量不去看他,以公事公办的口吻续道:到了宋州之后,陆观找借口与我分头行动,我派周先去跟,被陆观发现了。周先只说是自己的主意,我不知道陆观怎么想,当天晚上他让我们都见到了吴应中。苻明韶嘴唇微微发抖:说下去。吴应中带着一个疯子。宋虔之抬头,注视苻明韶,此人名叫李宣,是故太子坠马一案中的重要证人,他与太子关系亲密,出事以后,先帝怜他对太子一片忠心,将他送到吴应中的府上,让他悉心照看。后来吴应中被贬,李宣也跟着他颠沛流离。这些,陛下想必也早就知道了,据陆观讲,他每年都会按照陛下的吩咐给吴应中家里送些银钱,让他带着李宣不断搬家。朕只是叫他照看好吴家人,他竟然擅自做主,以朕的名义让吴应中搬来搬去苻明韶咬牙道,好一个陆观,阳奉阴违,认准朕看在当年同窗之谊的份上,不会处置他吗!陛下息怒。苻明韶完全没有息怒的意思,起身焦灼地走来走去,右手拇指与食指不断地摩挲。他为什么会突然去找吴应中苻明韶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陆观为什么会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宋虔之。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宋虔之,不断否定自己。陆观是个沉得住气心中有谱的人,他把这事告诉宋虔之和周先,就一定有他的目的。或者,陆观跟宋虔之关系已经亲密到他对他没有秘密。不会的,他还让周先也知道了。他到底要做什么?苻明韶想起上次和陆观不欢而散,陆观对他为了拉拢刘赟要另立皇后的事很不满,他还问起了先帝那把剑。至少陆观已经知道那把剑以陆观和宋虔之的关系,宋虔之会不会也知道了他让柳素光另做一把假剑如果宋虔之知道自己要让他为宋、循二州的事背锅,那宋虔之今日说的这些话,就完全不可信了。上次陆观被拿下,宋虔之甚至愿意去求李晔元上书,调刘赟回来。现在宋虔之又在自己面前把陆观卖得干干净净。苻明韶被宋虔之的举动给搅糊涂了。苻明韶强自稳住心神,问宋虔之:那吴应中现在何在?宋州前几日被黑狄突袭,爆发动乱,吴应中在暴|乱中丧生,他拼死将李宣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吴应中没有其他家人,我们只好把李宣带回京。这个苻明韶知道,甚至秦禹宁还向他禀报说李宣就在麒麟卫队中,结果禁军带着人去扑了个空。李宣现在何处?他真的疯了?苻明韶急切地问。李宣确实已经疯了,只是宋虔之脸上现出为难,臣有罪。他起身离开座位,跪在苻明韶面前,沉声道,在宋州我们得到军曹孙逸的援救,才能从獠人的营地安全逃出,是以孙逸派人保护我们进京时,便没能引起警觉,谁想到周先将此人藏到麒麟卫队不过半天,他带走了李宣。什么?苻明韶怒道,区区一个军曹陛下有所不知,臣离开宋州时,那孙逸已接管宋州全境,加上朝廷将防线设在祁州,孙逸仿佛有意自立为王宋虔之小心地向苻明韶投去一瞥,看得出苻明韶有点生气,但也有些心不在焉。先守住祁州,祁州以南自古便是流放之地,獠人部落就占去近乎一半。一个军曹苻明韶觉得好笑。宋虔之道:黑狄人此次从南岸登陆,实属意料之外,宋州与循州战况惨烈,幸而还有一个柳知行。其实循州什么情况,到现在也不清楚,獠人切断了水路,孙逸有意占宋州当土皇帝,就会切断陆路,循州的消息根本传不到京城,而刘赟正在被重新起用的紧要关头,不会自己砸脚,自然也会报喜不报忧。然而,宋虔之口中的黑狄其实是刘赟的人。宋虔之装作自己不知道。苻明韶却明明白白知道所谓的黑狄军是刘赟的旧部,宋虔之向苻明韶禀报的情况,半真半假。他把龙河之变扣到刘赟的旧部头上,暴|乱发生在苻明韶自导自演的黑狄入侵之前,以苻明韶的性情,他自然会怀疑刘赟的人到底在南部搞什么鬼。苻明韶回到座位上,眼神发直,他一会儿想到刘赟会不会阳奉阴违,一会儿想到当初作出决定时,彻夜难眠的那几个晚上。上一次他夜不能寐,还是先帝驾崩前的那半个月。就在此时,宋虔之的声音传进苻明韶耳朵里。还有一件事,是臣探明的,陆观并未告知臣。只是吴应中咽气前,恰好是臣在他的跟前。苻明韶眼皮重重地一跳,他烦躁地按住眼皮,力道大得眼睛都开始疼,这才反应过来,恍惚道:你说什么?吴应中说什么了?请陛下允许臣近前禀告。宋虔之慎之又慎地说。等到苻明韶俯首过来,宋虔之声音轻飘飘地对着他发红的耳朵说:李宣是先帝的私生子。苻明韶好半天才回过神,使劲咽了咽唾沫。你说什么?宋虔之垂下头,淡道:李宣并不是故太子身边的玩物,先帝确实将他当做伴读养在故太子身边,但据吴应中说,李宣在宫中除了服侍故太子,其余待遇并不差,他与故太子同进同出,寝食条件俱是一般。故太子出事后,先帝立刻将他送走,这不是在罚他,而是在保护他。一个疯子长久沉默后,苻明韶觉得荒谬,他声音漂浮,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他看上去是一个疯子。宋虔之话里的意思透露得很清楚了。他看上去是一个疯子,可谁知道他是否真的是个疯子,何况,孙逸派的人带走了李宣,一个皇子,还是先帝特意保护起来的皇子,他就隐藏在京城,到底要做什么?!苻明韶被这个消息震得半晌回不过神。他浑身笼罩在莫名的恐惧中,许多事突然就有了解释,为什么陆观在离开京城前,毫无顾忌地与他撕破脸。以苻明韶对陆观的了解,当年陆观注意到自己,不过是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好皇帝。现在他的所作所为,让这个昔日的师兄,已经完全失望。所以他一定以某种方式说服了宋虔之去查龙河叛乱,其实他就是去找吴应中,找吴应中是为了带回李宣。苻明韶突兀地抬起头,眼睛发红地看着宋虔之:吴应中只留下了几句话就死了?万一死无对证,那就不足为惧。宋虔之摇头:他当时反复在提两个字。苻明韶如坠冰窖,他不想听,想把耳朵捂住,却知道这样很幼稚,什么也改变不了。那时吴应中已经神志不清,他一直在说‘诏书’,但臣搜遍了他的家和全身,也没找到什么诏书。也许他只是在胡扯,也可能回光返照,看见了先帝。苻明韶已经不太能听清宋虔之的话,他耳朵里嗡嗡地响,最后疲倦地挥退宋虔之。宋虔之没有即刻告退,提起了另一件事。臣稍后去看望太后和母亲,不知道李峰祥是否已经进京。这件事朕交给吏部派人去办了。宋虔之拱手告退,大概知道待会还得跑一趟吏部。不过他本就要去找李晔元,只当顺路。进宫之前,宋虔之没有想到,周太后是真的抱病在床。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周太后瘦了一圈,颧骨变得很高,未施半点脂粉,靠在榻上吃药。宋虔之入内时,他娘正在陪太后说话,倒是周婉心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周婉心眼波流转,有些激动。太后让宋虔之起来,拉着他坐到榻边,仔细端详他,少顷,太后抬手摸了摸宋虔之的脸,朝自己妹妹说:这孩子,瘦了,晒黑了些。周婉心却怎么看怎么满意,说这样挺好,添了几分男儿气概。碍着周婉心在场,周太后有许多话不方便讲,宋虔之也是一样,超重视他不想让周婉心知道,更不想她操心。周太后说精神乏要小睡,宋虔之自然知道这是给他们母子方便,让他们好好说会话。才一进屋,宋虔之连忙搀周婉心坐下。周婉心眉眼带着笑,埋怨道:躺了这么久,前天太医才吩咐让我多多走动,怎么又让我躺着。宋虔之道:不让娘躺着,坐着也好。他突然不说话了,静静把周婉心看着,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红了。这些年里周婉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皮肤饱满,眼神清澈,精神头这么好过。太医怎么说,药还得按时吃,不要稍有起色就不当心了。宋虔之心里高兴,还是忍不住唠叨。周婉心摸着儿子的手,反复地看他,仿佛从未仔细地瞧过这个孩子。她感慨万千地以食指摩挲宋虔之的眉毛和眼睛,眼中带泪:一不留神,你就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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