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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1 / 1)

不知京中情形如何了,前次你把陆观带过来,我还嘀咕这不是苻明韶的人吗,你小子运气不错,挖墙脚挖到皇帝的头上了。宋虔之抿唇淡笑,遥遥北望:是啊,万事不临头,岂知是福是祸。我媳妇还在城中,我这么好的运气,得众位贵人相助,总不能白白浪费这一局,还是得做事。宋虔之本是盘腿坐着,分到的干粮是一块黑乎乎拳头大小的粗粮团,他发着烧,口苦舌干,没有胃口。这时,宋虔之一点点将那团子掰开,用手指搓碎了,放在嘴里咀嚼,搓碎的粗糙颗粒就像是往嘴里塞了一把蚂蚁,宋虔之神色如常,一口干粮就一口水,足吃了半个粗粮团子,才把剩下的给周先,让他收起来。吕临大笑起来:好,没白认你这个兄弟,我吕家的荣华富贵都压到你的肩上了。宋虔之起身,打了个唿哨。陆观的马侧了侧头,凝滞不动。第二声唿哨。那马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长嘶,前蹄猛跺,飞沙走石,其余十数匹马随在那头大黑马身后,奔了过来。宋虔之一手负在身后,他身上半干的灰布袍,被狂风鼓起衣袖,他拂开衣袖,豪情当胸,声如洪钟,震颤回荡在天地间。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吕临碰上宋虔之的眼神,心中一动,一跃上了巨石,与他并肩而立,高声吟唱:一唱督护歌,心摧泪如雨。万人凿磐石,无由达江浒。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两人都是英气勃发的青年,吕临身着禁军统领服,高大威猛。宋虔之眉宇之中,是文官士人清隽之风。宋虔之朗声道:今日离京,不知何日再还,今年初,圣上命我与陆观查明宫中命案,实则设计陷害李相,不料黑狄人入侵,李相得以保全。此后衢州、容州、孟州、郊州相继天灾人祸,白大将军临危受命,领镇北军南下,近日兵部已得战报,阿莫丹绒蠢蠢欲动,风平峡下的黑狄人虎视眈眈,镇北军一分再分,白大将军誓死效忠我大楚,一旦触发战事,那必是以战为凶,以人为兵,以将为器。众位兄弟皆是虎门之后,自当明白,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圣上先命刘赟旧部伪装黑狄人,在宋、循二州一带烧杀劫掠,无端兴起杀戮,残杀自己的子民;后为君王一己之私,令镇北军再次分兵,借此再度削弱白古游大将军手中兵权。刘赟老奸,其子霸人|妻女,其部下张扬跋扈,其女为了稳坐后位,谋害皇嗣。而上,听信奸臣谗言,欲铲除周氏一脉。自先祖故去,我一族在朝中已无实在的势力,仅余周太后一介妇人在深宫之中。不论功过,仅论当今圣上为莫须有之事,宰相无过而问其罪,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令宋、循二州沦为人间地狱;与黑狄数月对峙,军费甚巨,饿殍载道,已是民不聊生,圣上为扩大刘赟兵权,牵制白大将军,却命兵部发出布告征兵,命户部向灵州、衢州、容州增税。我大楚子民,何故生而不如猪狗,死亦无处埋骨?追随吕临出京的这十二人,俱是吕临出生入死的兄弟,大楚禁卫选拔,以戍边将领子侄为先。这十二人的父亲、兄长,俱为守卫大楚边疆战亡,吕临是他们在京中最大的仰仗。众人年纪相若,皆是二十多岁的血性男儿,宋虔之所说,他们在禁军或有耳闻,或听过捕风捉影的传言,不过为了安身立命,早已学会闭紧嘴巴。此时,统领吕临续道:弟兄们可还记得夯州行宫,何等奢华,边关将士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为给刘赟这恶臣让路,圣上不惜亲手杀死发妻,甚至毁其容颜,焚烧其身躯,移入妃陵。天灾,便是上苍予我大楚的警示,若允许此等不仁不义之君继续忝居上位,灾祸将永不绝于大楚。既然已做了亡命之徒,咱们好歹有这一身武艺,唯独白将军,是我大楚战神,投在他的麾下,也不算辱没兄弟们。若有不愿意从军的,就在此处分道扬镳。吕临一一扫过兄弟们的面庞。没有一人提出要离开。宋虔之从高处跃下,让周先给他水囊。宋虔之扒开水囊塞子,将其高高举起,道:那便以水代酒,众兄弟之情,我宋虔之永世不忘,同荣辱,共患难,若有一日,得享清平盛世小侯爷莫许此等言语。一人打断了宋虔之的话,咱们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出京,凭的只有这一腔子热血罢了。另一人道:就是,小侯爷这么说,就是瞧不上咱们兄弟。君王无道,则天道无常,既然随着吕统领,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誓死追随小侯爷!誓死追随小侯爷!一时间众人大呼。宋虔之眼眶发红,哽咽地喝了一口水,水囊从一个个英姿勃发的羽林卫手中递过去,最后到了许瑞云的手里,许瑞云爽快喝了一口,柳平文把水囊抢过去,红着眼狠狠喝了一大口。李宣不明世事,见大家都喝,也闹着让柳平文喂了他一口。宋虔之伸出一只手:谢众位兄弟的信任,愿得先祖庇佑,能抢在刘赟篡权之前,搬动白大将军,为我大楚百姓,利剑出鞘,大杀四方,扫平天下之不平!十数只手叠了上来。吕临的手最后放了上来,他环视一圈,高声道:除奸佞,诛暴君!烈日当午,飞瀑激流,这十数人的豪言壮语,响彻山林。·帷帐中,昏睡了两日的陆观终于醒来。孙秀,传太医。从陆观浑身是血被送进宫,苻明韶就让人把他安置在寝宫之中,他亲自照料,寸步不离。等到陆观醒来,苻明韶总算肯去用膳,便是嘴里吃着粥,他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榻上的人。那道灼灼的目光,陆观仿佛没有察觉到,只是一一回答太医的问题。苻明韶用膳毕了,斜斜坐在榻边,握着陆观的一只手,他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苻明韶摩挲过层层叠叠的绷带,眼未抬,沉吟道:舜钦这只手,险些就废了。陆观想抽回手,又硬生生忍住,以免刺激到苻明韶。他斟酌片刻,谨慎答道:周先不愧是麒麟冢出来的人,连我也无可奈何。见着宋虔之了?没有。苻明韶眼中疯狂燃起一束光,趴到榻上,与陆观近在咫尺之间,让陆观避无可避只能直视他的双眸。这么说,他还有可能在城中?苻明韶紧紧盯着陆观的唇,指缝中毒针蓄势而发,只要陆观说一个是字微臣不这么认为。苻明韶紧跟着问:为什么?你不是没看见他出城吗?他略略侧着头,右眼斜向上盯住陆观,他的脸色已然很不正常,苍白中泛着一层青蒙蒙的死气,瞳孔里闪动着暴戾与疯狂。周先既然进宫带走周婉心,紧跟着侯府大火,禁军不得不调动到安定侯府灭火,一行身份不明的人,从东南门突破冲出,臣与周先一战,他抵死反抗,若是周先要一人出城,即便禁军守卫严密,也不是难事。麒麟卫的威力,陛下比臣更为清楚。而宋虔之,身负武艺,他若是在城中隐匿数日,里应外合,也能逃出京城。周婉心是宋虔之最珍视的人,这么大的牺牲,绝不会只为了让宋虔之一人逃出京城。苻明韶双目鼓突,侧身坐到一旁,桀桀笑道:说下去。他们一定带走了李宣。李宣已经疯癫,完全不会武功,禁军截下的煤渣车中,应当就藏着李宣。臣当时命人将车上煤渣卸下,正要查验,羽林卫中突然起了混乱,一半当值羽林卫未能及时反应,臣也败给了周先。陆观不能长久说话,脸色苍白,显得很是吃力,靠在枕上喘息。苻明韶少时便与陆观同席学文,从未见过陆观伤病的模样,他嘴角溢出一丝血来,额头因为忍痛爆出青筋。苻明韶抚上陆观脸上生生剜开的那个疤,细声问:还疼吗?早就不疼了。陆观不动声色地往后躲,被苻明韶用力握住了下巴,只得将疤痕展露在苻明韶的面前。而苻明韶眼神已很不对劲,陆观抬起眼,与苻明韶直视片刻,只觉得面前的人陌生而诡异。他根本无法从苻明韶的表情判断出,他是否已经相信自己的说辞。朕已命李晔元发令给各州,全国缉捕宋虔之。你睡了两日,朕怕是那逆贼还在城中,便让人将周婉心的尸身,悬挂在城中北门。陆观牙齿磨出一声响动,他颅内震颤,腮帮紧绷,低垂着头,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苻明韶道:挂了这一天一夜,也没人管,朕便已经确定,宋虔之一定已经逃出京城。陆观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是。至于李宣,一个疯子,能成什么事。苻明韶笑扭过头来看陆观,淡道,再过十一天,便是立后大典,礼成之后,朕就让刘赟率军赶赴风平峡,将黑狄人尽数诛杀。陆观尽力稳住呼吸。他不能,露出任何一点破绽。舜钦,朕这一回,是不是长大了?陆观尚未作出反应,苻明韶已靠到他的肩头,不顾陆观身上俱是伤,用力将他紧按在怀中。陆观痛哼一声。苻明韶眼底翻腾起隐秘的兴奋。我一定会让你看见,我就是大楚名正言顺的君主。他凝望虚空,看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宫侍在外禀报,说宰相李晔元求见,苻明韶回过神,起身披起龙袍,站在那里,朝陆观轻轻地笑了笑,问他:朕这一身,够气派吧?陆观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待苻明韶离开寝宫,他才能够顺畅呼吸,脸色青白变换,太监捧药进门,陆观一闻到药味,立刻便吐了,连黄黄的胆汁都呕出些许。太监吓得呆立当场。药。陆观向他伸出手。那小太监忙不迭捧药过来,要喂陆观喝。陆观劈手夺过药碗,将还烫的药汁灌进嘴里,一气喝完。殿内只余下陆观一人,他摊开几乎被切断的手掌,掌中绷带被血水浸透,红得眨眼。陆观一番急促喘息,双腿痉挛片刻,整个身躯松懈下来。陆观平复下呼吸,躺在被中,他眼睛一直睁着,直至药效令他神智昏聩,陆观陷入睡眠。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李白的《丁督护歌》全诗、《战城南》最后一句。杀人安人虽战可也引用《司马法》。被案子搞到脑壳痛,有问题日后再改了。☆、潜龙在渊(叁)京城的大雨持续了五天,中间时断时续,地面却从未干透过。籽矜站在廊庑下,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她感觉很是舒适,不禁闭上了双眼,任由细沙一般的水雾沾湿面庞。不知不觉间,她便朝院子里迈步,脚步将要踏下石梯,被丫鬟忙忙拽住手臂,一个大力拉了回来。姨娘这是做什么?下着雨,也不怕着凉。丫鬟仔细瞧过,见这位新姨娘身上没怎么湿,才放下心,搀她到屋里去,一面走一面唠叨。这一幕恰好落在书房朝南窗户中,站着的两个大男人眼里。相爷好福气,新纳的姨娘这么快就有了身孕,相爷后继有人了。兵部尚书秦禹宁鬓角添了不少银发,脸庞也瘦得凹陷进去,才过不惑之年的男子,竟现出老态。李晔元面色红润,含笑道:希望能顺利诞下个儿子。那便祝相爷早日如愿以偿了。秦禹宁客套话说过,眉心仍然紧锁。好在李晔元没刻意同他兜圈子,主动起了话头,问他是何事来找。陛下不是让征兵吗?春耕时节,青壮年都在家中务农,冬天里死了太多人,一时半会也征不到多少兵丁,总不能上各家各户生拉硬拽去。秦禹宁口干舌燥,见桌上有茶,连忙喝了一口,这一口便喝去大半盏茶。此事不急。李晔元淡道。秦禹宁奇了怪:相爷,陛下四月初九的婚期,册封大典一过,刘赟势必就要带兵出征。朝中上下不知,你我可是心知肚明。阿莫丹绒的坎达英已经命长子多琦多带着他的鹰翼骑师从凉都南下,顺着西莫西尔河,不出七日就能到达我大楚北境,这支骑师虽然只有两千人,却是以一当百的精锐之师,不得不防。多了个刘赟未必不是好事,黑狄交给刘赟,尽快调白古游回北地。否则,腹背夹击,难道让皇上再次逃出京,总不能刚刚西巡回京,又再度南巡。李晔元道:陛下让你征兵十万,你就报上去八万,让刘赟带着自己那两万人南下,沿各州收编新兵。可是可是现在征兵不足一万秦禹宁紧皱眉头。等到开战,局势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李晔元神色平静,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秦禹宁呆若木鸡,不解其意,正要再问,李晔元突然出声:我对先师,也是很敬重的,太傅故去前的五年内,我们常有书信往来。李相秦禹宁失笑。大皇子谋逆一案,周太傅曾捎信与我,让我在朝堂上极力赞成将其处死。秦禹宁面色倏然苍白。种种因素作用下,大皇子保全至今日,如今看来,却是幸事。李晔元凹陷的眼窝中,一双洞察世事的精明眼眸盯住了秦禹宁,你是兵部尚书,比我清楚,一旦阿莫丹绒与黑狄形成掎角之势,则我大楚,真正陷于绝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李晔元放下茶盏,收回视线。笼罩着秦禹宁的威压撤去,他动了动脖子,艰难吞咽下口中的茶水,但觉整个口腔都陷于麻木苦涩。相爷这番话,卑职只能当没有听过。秦禹宁起身拱手,慌忙辞去。李晔元起身,绿得有如墨色的南绸直裰随着他的步履而动,无风自起。他取出鸟笼托盘中藏着的象牙小管,将黄澄澄的小米细细匀入,颗粒未散。窗外细雨微风,雨势渐歇,不过是喂鸟的片刻之间,天已放晴,将宰相一半身形纳入光斑,另一半,则藏在书房的昏暗阴影之中。李晔元悠闲地喂完鸟,叫人备车,他更衣进宫,要去探视久病在后宫的周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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