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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1 / 1)

吕临的手下过去了一半,铁索开始运马。这里离箭楼已有百米远,很安全。然而,开始吊马的时候,大家才发现没那么容易。宋虔之骑的是陆观从衢州带进京的马,他不知道马的名字,但这头黑马极通人性,数日疾行,已隐隐成了众马当中的领头。他们用绳子将马蹄固定在绳索上,宋虔之用麻绳在马背、臀各处也缠绕了几圈,让马感觉自己是背靠在一个绳兜里。宋虔之一直在摸马的鬃毛、耳朵,对它小声说话。陆观这头马没有太挣扎,从坡上吊下去之后,宋虔之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马。到了河流中部,整个铁索突然剧烈震颤。宋虔之整颗心随之一跳,忙低吼道:停!许瑞云手握着铁索,怒视他:不能停!你听我的,一鼓作气,很快就能上岸。宋虔之张了张嘴,他嗓子和舌头都很干。继续!许瑞云下令道。转轴又动了。陆观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在河中间挣扎起来,它浑身皮毛一溜黑,从这里看不清情形,重重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同时也敌我不分,一视同仁地遮蔽住宋虔之的眼睛。就在此时,石壁上金属脱出石缝的声音铮然入耳。停!宋虔之大声叫道,扑上去按住了固定转轴的铁锥,周先!你带两个人上来,先不要拉了!宋虔之手掌破了,他紧紧按着铁锥,铁锥还有一小截卡在石缝中,若是彻底脱出,他根本不可能按得住。宋虔之扭头向河面上看了一眼。黑马出奇地不挣扎了,静静在半空凝视宋虔之。宋虔之看不清马的眼神,刚才还在不停扭动的马现在很是安静。快,把这个钉进去!宋虔之让出位置给人用石锤将铁锥往石壁里加固,然而他刚一松手,就感到铁锥还在往外脱,宋虔之满头是汗地说:这里不行,要换个位置。周先道:不行!你拽不住铁索,现在你还能按住它是因为铁锥没有完全松出,一旦脱出来,一匹马重达两千斤,就算你手臂被拉扯断,也救不了这匹马。汗水顺着眉棱往下,刺进宋虔之的眼里,扎得眼睛疼,他眼角渗出泪水,满身满头都是汗,吼道:那怎么办?!放弃这头马!它不会淹死也不会摔死!宋虔之反复看那匹马。那是陆观的马。马通体漆黑,即使夜色再浓,置身黑夜中时间越长,双眼就能适应黑暗的环境。那马一身漂亮的毛比夜黑得更加浓郁纯粹。宋虔之根本看不清它的眼睛,却莫名感到一阵悲哀,化作凉意,从脚底窜入身体。再等宋虔之话没说完,等不了了,他手已疼得没有知觉,指缝中有液体往下流。放了吧。周先按住宋虔之的手,两人视线一对,周先回头:再来两个人帮忙,大家拽紧锁链!就在所有人紧张得无法呼吸时,他们在等一个契机,所有人都准备好的时候,松手放铁锥出来,但动作一定要快,否则轻则手臂残废,重则被铁链弹出的巨力拖入水中。四下里除了湍急流动的河水声,什么也听不见。宋虔之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一声马嘶穿透黑夜。马背深弓形一弯,坠入河中。铁链发出铛啷啷的回响,铁锥仍有一半留在石中不曾拔出,众人都松了口气。周先:宋大人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近在咫尺的宋虔之,已然泪流满面,他在急促呼吸,别过了头,再转过来时,已恢复平静。还有几匹马?宋虔之沙哑着嗓子问。两匹。手下人回答。不吊马了,反正快到祁州了,已经吊过去的十七匹马,大家轮着骑。两个人骑一匹马也行,速度放慢点,明天也能到祁州。说完宋虔之到坡下去察看。许瑞云站在坡上,收回看着宋虔之颓然的背影的视线,拢紧柳平文身上的衣袍。周先盯着人用从马镫上拆下来的铁片配件加固铁锥,又用手试了试,确定百斤以内应当无事。周先看着弯腰在河边像是找什么东西的宋虔之,朝离得最近的许瑞云说:马太沉了。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没说。一个时辰后,在夜色的掩护下,所有人浑身又湿又冷地在对岸登陆。宋虔之倒数第三个,他带着李宣,李宣全程抱着宋虔之的腰,虽然害怕,但宋虔之一直小声地哄他,抓着李宣的手。李宣懵懵懂懂地看他,眼神里透露出对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上岸以后,李宣一直牵着自己的袍子跟宋虔之讲:湿,湿了。弘哥,我冷。他眼中藏着某种期冀。众人一身湿透的赶了半个时辰路,确定没有尾巴之后,才停下来休息。他们生了一堆火,宋虔之帮李宣把袍子脱了。所有人都打着赤膊,时间不多,他们要抓紧这半个时辰睡一会,烤衣服,衣服也不可能都烤干,只是让它们不至于太过湿重,以免生病。宋虔之前些日子就不舒服,这时嗓子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李宣往他身上拱,突然叫了起来:烫!烫烫!平日里照顾李宣的柳平文几乎立刻发现不对,许瑞云熬了一大锅姜汤,分给每个人,又单独拿个小锅,给宋虔之熬了一碗特别浓的汤。宋虔之喝了一口,脸色就青了。姜汁太浓,又辣又苦,呕吐感从咽喉里冲出。宋虔之伸长脖子,勉力咽下去,憋着一股劲,喝完了一大碗,刚想说话。李宣突然扑了上去,抱住宋虔之的脖子,膝盖无意在宋虔之的肚子上顶了一下。呕宋虔之吐了一地的姜汁。天刚刚亮,其他人已经在穿衣服,宋虔之有点虚弱,起身就觉头晕目眩,他从树杈上扯下外袍,先给李宣穿好,再穿自己的。清晨的第一缕光射穿密林,山林间百鸟齐鸣,无数黑影自长空掠过。宋虔之呼吸滚烫,眼睛通红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突然,他表情变了,奇怪地扭过脸去,望向来路。周先注意到宋虔之的异样,上来拍他的肩:怎么了?快穿衣服周先也听见了,他难以置信地顺着宋虔之目光的方向去看。马蹄声越来越响。林立的树干之中,三匹马冲了过来,领头的黑马浑身才刚洗过,在初升的朝阳下,皮毛油光水滑,肌肉健硕有力。宋虔之嘴唇不住颤动。黑马来到他的面前,放慢了脚步。马的眼睛大而温顺,溢满水光。宋虔之一把将马头抱在了怀中,脸贴住马耳朵,颤声道:好样的,你真好样的。他忍不住亲了一口马耳朵,马抬起头,他又亲了马脖子,继而翻身上马,号令所有人,赶路吧,咱们马上就能到祁州了!☆、潜龙在渊(捌)东阳王妃听门房说,有个姓宋的求见,立刻便想同陆观来过的宋虔之。但她又想,没有以陆观的名义求见,说明陆观没有来。来了几个人?王妃问。门房回禀:二十多个,骑马来的。让这个姓宋的进来,其余诸人,找间客栈让他们住下。门房前脚离开,一个少年睁大眼,在门边张望。东明王妃看见了,笑朝他招手:来。跑过来的小王爷满头是汗,手里还拖着一把剑。母妃。小王爷犹豫地叫了一声。跟为娘有什么不能说的?得到母亲示意,小王爷神色轻松下来,东明王妃叫下人端来一碟子才做好的茯苓糕。年幼的东明王最爱吃这一味点心,蒸得清清淡淡,甜而不腻,吃起来颇有嚼劲。他伸出小手抓茯苓糕,突然被母亲抓住了手腕,疼得眉头一皱,委屈道:母亲。东明王妃命下人拿来湿布,轻柔地给儿子擦手,擦完之后,朝懵懂的少年说:为娘有一句话,你要记清。小王爷嘴巴微微噘着,眸中带着犯错之后的歉意和难过,下一刻,认真地看着他母亲。皇室中人,有两样,绝不能弄脏。东明王妃语气严肃道,你的脸,和你的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脏。若是脏了,必须赶在旁人发现之前,擦干净,洗干净。小王爷似懂非懂地点头:嗯,孩儿记下了。东明王妃松开他的手,嘴角挂上笑,将装点心的碟子推到儿子眼前,鼓励地看他:吃吧。小王爷吃了半块,神色郁郁,放下糕点。东明王妃疑惑道:不好吃?她自己拈起一块,厨子的手艺没有后退。小王爷垂着头,闷声道:城里饿死好多人,听说他飞快瞟了一眼母亲,声音越来越小,我听别人说的,有人、有人杀了邻居来吃东明王妃眉头深锁:谁告诉你的?小王爷咬住唇摇头,随他母亲怎么问都不说。东明王妃深吸了一口气,颇感头痛,只好哄儿子道:都是胡说八道的,白大将军镇守祁州,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最近军营也常在城里设施粥棚,要是真的有人吃人,他们能不报官吗?官府能不理会吗?你说,是不是?小王爷:报官的人都不见了。到底谁跟你说的东明王妃这才感到这不是儿子上哪儿听了几句闲话,小王爷只在府里活动,战事吃紧以来,为了保护儿子,她从不允许小东明王出门。一个卖油的。小王爷被母亲的疾言厉色吓到,东明王妃得到答案,也不想吓坏儿子,反而让他想一些不该他想的事情,让下人送小王爷去午休,他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要用膳,小睡,下午学文课。东明王妃在府中西面花厅上,见了宋虔之,她一身郑重其事的华服,沉甸甸的暗红色袍服上鸣鸾飞雀,头饰也较初次见宋虔之隆重。不知道小侯爷来祁州,多事之秋,劳您挂心。宋虔之如何不知道东明王妃是个聪明女人,能在夫君死后保住幼子名位、王府荣誉,得了地域广阔的祁州做封地,都是她的功劳。小吏养出的女儿,不仅不像太傅之女为情不顾一切,反而能做长久之计,东明王妃眼皮不浅,因此,没有实在的好处,也绝无法打动这女人的心。东明王府做主的,不是十一岁的小王爷,而是他这位精明能干的母亲。王妃客气,想必祁州也收到了皇城的缉捕令?宋虔之淡然地注视东明王妃,悄悄观察她的神色。东明王妃笑道:想必其中是有什么误会。没有误会,于当今圣上而言,我乃反贼。东明王妃大惊失色。这里有荣宗遗诏,不知王妃是否想看。宋虔之解下身后背的匣子,他穿一身深绿色粗布袍子,长条的包袱布并不起眼。东明王妃看着脸色青白,眼底俱是血丝的周家传人,轻轻用手指,按住他解包袱的手,仅仅一点,便即移开。小侯爷远道而来,今日不谈正事,稍事休息,再说不迟。宋虔之直勾勾看着东明王妃。东明王妃先将目光移开了,睫毛闪动,拿手帕沾了沾唇角,复抬起眼:小侯爷若是饿了,我让人传膳。不必。宋虔之了然地站起身,将匣子用包袱布绞紧,重新背到背上,喝干还烫的茶水,那温度烫得他清醒了些,本要冲口而出的恶言被这盏茶打住。听说王妃为祁州做了不少实事,晚辈敬服。宋虔之向东明王妃一揖到地,感激之色毫无作伪。东明王妃扶他起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况乎祁州一地,本就是我儿封地,分内之事,理所应当。拜访东明王府前,宋虔之想好将遗诏的内容向王妃和盘托出,他还是想得太天真了,以为东明王妃称陆观一声恩公,必定会问起陆观为何没来,一旦东明王妃关心陆观的下落,他便能顺势将京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东明王妃,再讲遗诏,请东明王妃坚定不移地站到李宣的队伍里来。客栈入夜之后,便就吹灯,四处静悄悄,祁州州城十日前发布的熄灯令,城中天黑半个时辰过后,再点灯的人,就通通抓起来。一是防着有人以灯火为信号,二是让百姓早点睡觉,漫漫长夜,最是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候。狭隘的小屋子里,几个人都是高手,彼此呼吸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许瑞云:说动白大将军,咱们就有最硬的后盾,区区东明王,要不要又如何?他手里没有兵。宋虔之小声道:没兵,但有钱。东明王妃是个经商好手,祁州连接中部与宋、循二州,这两州有多少好东西源源不断运进来,随随便便倒个手,做了十年的买卖,放眼全大楚,东明王妃不仅是最有身家的女人,她的私库,富可敌国。你怎么知道的?发问的是吕临。我查的。周先道。吕临讪笑道:不愧是麒麟卫出来的人,藏得再深,也会被你们闻到。禁军与麒麟卫多有不对付的时候,周先对吕临话里的讥讽置若未闻。吕临说了这话也有点后悔,低声道:我嘴说顺了,周兄弟勿怪。我们现在一条船,周先比你懂大局。宋虔之道,许兄的想法不错,今日先去找东明王妃,确实仓促了。我们手上只有一封真伪难辨的遗诏,一把威严大减的宝剑,我要是东明王妃,也不会贸贸然上船。这船有多大,会不会翻,能否扛得住内忧外患,什么都不知道,傻瓜才跟着干。众人:宋虔之忙道:咱们情况不一样,都是过命的兄弟,我们一起干,不图这些个嗯,是这个理。许瑞云道,碰个杯,散了。众人举起茶杯,清清脆脆地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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