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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大结局(上)(2 / 2)

葛牙妹接过梳子,仰望着高高瘦瘦的儿子,他从十二岁那年身高超过了她,就成个大人了。

念堂将直裰袍摆一甩,扎个马步,闭上眼睛,就开始让葛牙妹替自己梳头了。

他的到来,总算让锦棠短暂的欢愉了起来。

“我能抱一下吗?”念堂笑着问锦棠。

锦棠立刻就把孩子递了过去:“当然可以,阿荷,快来,叫声舅舅听。”

这般小的孩子,只会无意识的哼哼唧唧,哪会叫什么舅舅呢。

念堂接过小小的孩子,软萌萌的。他看了太多的弟弟,每一个生下来都气势汹汹,哭起来嗓音嘹亮,而这是个不哭的孩子,两只眼睛又圆又亮,也不会像那几个弟弟一般咧开大嘴就哭,大约因为换了个男子抱着自己,不满意了,但也只是嘟起嘴来,小声的哼着,以表达着自己的满,怯怯的。

“娘说你早成亲了,妻子了,缘何不曾带来?”锦棠试着问道。

念堂长长的睫毛毛疾速的跳跃着,将孩子抱的略紧了紧,道:“死了。”

锦棠讶然。

“在君子津渡渡船时,半路碰上叛军们往北而逃,撞翻了船只,陆姐姐溺死了。”

说着,眼中聚拢了泪,念堂疾速的揩了一把,别过了眼。

比他大五岁的,高,胖,壮,还粗,还野蛮的女子,其实是在黄河上与对岸而来的士兵们争吵时,叫士兵们推下水的。

念堂为了救她,还差点把自己给溺死。

但他确实仿如爱着母亲一般的,爱着陆氏,这无关她的相貌,他喜欢的,只是陆氏的强壮,强悍,以及,像母亲一样的安全感,遂在说起她的死时,特地粉饰过一番。

锦棠与念堂并肩坐在一处,恍惚间,还是当年父亲丧去,俩人坐在渭河边守灵时一般紧紧的偎着,锦棠决意狠命的弄死了林钦,念堂失了妻子,俩人的心中一样栖惶。

念堂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家了,当然,他心里或多或少的,也因为陆桂枝整日里碎碎念的影响,对锦棠和葛牙妹有些不满。

锦棠拿走了他的酒肆,葛牙妹嫁人之后就甚少过问过他,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罗家要忍受大伯娘黄氏和老祖母的唾弃,而酒肆由葛大壮的妻子张氏管着,慢说他插不上手,有的时候甚至回去一次,张氏都要给他甩脸子。

至于学费,束侑,就更不必说了。

他不喜欢开口去要,而张氏明明掌着他的钱,却从来不肯给他一个铜板儿。

葛牙妹和锦棠倒是愿意给的,可那不是他的,是她们施舍给他的。

他自觉自己成了家里唯一多余的人,于是转而,替自己另找了一个家。

便在上京时,其实陆桂枝是准备了一大沓的东西,包括当年齐梅的案子,并罗根发认罪时的状纸,以及酒肆最初的归属权等物,是决意要上京城,来打酒肆官司的。

若非陆桂枝死于半途,他和罗锦棠,此时非是如此相见,而是对搏公堂了。

但因为小阿荷,念堂把张氏给自己的虐待与骂,这些年受过的苦楚全都吞回去。

姐弟之间,一个孩子似乎是最好的黏合,他喜欢那个小小的小婴儿,只看到第一眼便挪不开眼睛。

念堂决口不提往事,也住到了锦棠这儿,每日除了读书,就是陪着锦棠一起逗弄个孩子。

只是,葛牙妹本以为念堂来了,锦棠的病会好起来,但她似乎病的更严重了,便抱着小阿荷的时候,偶尔都会失神。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

而陈淮安了。

一场疮痍过后,他虽未被正式起用,但皇帝指派了源源不断的差事,每日早出晚归,回来便是月夜,为了不吵着锦棠和孩子,也只能单劈屋子新住着。

他太忙,又因为家里有葛牙妹照料着,甚至经常连锦棠的照面都不打就走。

小阿荷满百岁的这一天,葛牙妹总算来的早,把陈淮安给堵到了门上。

她道:“棠怕是真生病了吧,淮安,你这一天到晚的在外头,就不管管她?”

就在这时,陈嘉雨恰牵着马来接他,陈淮安也来不及应付丈母娘,俩人俱是疾匆匆的,转身便走。

没堵着女婿,葛牙妹本就生着气了,再兼伺候小的久了,肚子里总归有气儿,气呼呼进了屋子,见锦棠端起滚烫的粥吃了一口,竟也不觉得烫似的,又心疼她,又莫名的火大,收腾着孩子的尿布时便语气有些儿不好。

“要说真撞了邪吧,我也替你请了几回道士了。要说身上有病吧,宫里的太医三天问一回脉,也没见你哪不好,可你瞧瞧你如今这个样子。

我听说林钦就是你原来的旧相识,但他作了什么了就能叫你如此魂不守舍,难道说,就为了他,你和淮安两个这是夫妻也不作了,你这是魂也跟着他走了这是。淮安也真是的,终归你们还是夫妻,就算真的上辈子有过什么,人都死了,他这仇是要记两世还是怎么的?

我真就不懂了,好好儿的年青夫妻,瞧你们如今这一个不理一个的样子。”

锦棠依旧在吃那碗粥,葛牙妹都能瞧得见碗边上的热气,偏她就不知冷热似的。

她也是生气,一把夺过碗来,再看她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叫针戳了一堆的针眼在上头,也混然不觉似的。

葛牙妹气的在锦棠肩上拍了两把:“既这么着,你何不跟他一起死了去,真是,白白疼你这么大,连爱惜自己的身体都不会,你瞧瞧你的手。”

她下手有些狠,是真把锦棠给打疼了。

锦棠啊的一声,见阿荷因为外祖母的声音太大,给吓撇着嘴,两只大眼睛楚楚可怜,全是泪花儿,眼看就要溢出来了,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在怀里颠着:“娘,您就出去吧,您让我和阿荷单独呆会儿,成吗?”

“没出息的东西,你一个人呆的时间还少吗?就不能出去走一走,敞一敞晒晒太阳,或者心情就好起来了呢?”葛牙妹又骂了两句,这才出去了。

锦棠抱着孩子,也觉得自己似乎闷的太久了,遂从后门上出了院子,于凉森森的黑龙潭边渡着步子。

对岸就是慈悲寺,慧祥法师正在颂经,经声遥遥可闻。

小芷堂和小宣堂一前一后,两只小狗儿似的跑了来,此处人家的几个孩子见了宣堂,自发的要了他,几个人一块儿顽去了。

芷堂也想,但其中一个个头儿高些,叫胡三的孩子立刻就搡了他一把:“丑八县,我们不要你,快滚。”

宣堂道:“胡三儿,这是我弟弟,你要我就得要他,没他就没我,我也不跟你一块顽儿。”

胡三鄙视了芷堂一眼,道:“那来吧,但得让他跟的远远儿的,不许离咱们太近,你瞧他那丑样儿。”

说着,一群孩子就跑了。

但芷堂并没有跟着,丑,还好面子的小芷堂,如今外号叫丑八县,就是说,整个京城周围八个县,属他最丑。

“姐姐觉得芷堂不丑。”锦棠笑眯眯的说:“阿荷也觉得舅舅不丑。”

芷堂撇了撇嘴,两手托着腮膀子,聚精会神的望着襁褓里的小外甥。

说实话,方才他想打那个喊他丑八县的胡三儿来着,就是因为看到小阿荷在这儿,怕要吓哭了孩子,才没有打的。

“姐姐,你就不怕自己把病传给阿荷吗?”芷堂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说。

锦棠一脸讶然:“姐姐没病啊,姐姐怎么会有病呢?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话儿?”

芷堂坐在亭子缘边的木椅上,两腿晃荡着:“你的手一直在抖,你自己没发现?”

锦棠伸了一只手出来,望着。

确实,她的手似乎一直在抖,应该说,把林钦推下城楼之事,她的手就开始抖了,总是不由自主的抖,想要刻意停下是不可能的。

但这算不得病啊。

“你还总躲着姐夫,只要估摸着他回来,就早早儿的睡了。”

“这也没什么啊,寻常夫妻日子过久了,相看两厌,就是这样的,你还小,不懂这个。”锦棠道。

“阿荷喜欢爹爹也喜欢娘,可你们居然一个讨厌一个,哼!”

芷堂再说了一句,瞧见远处有只螳螂,一蹦一跳的,往草丛里捉螳螂去了。

锦棠确实怔了一怔,她讨厌陈淮安吗?

也不是讨厌,但自从河间府回来,他们确实就不似曾经那般亲昵了。

当然,陈淮安在亲耳听她说过自己与林钦的那些过往,在她当着众人的面抱着林钦的尸首不准他带走的时候,目光中那种惊讶与随后的冷漠,锦棠从不曾见过。

他肯定以为她是因为爱着林钦,才不肯接受他的,索性也就躲的远远儿的。

两世的夫妻,在有了孩子之后重燃了对于彼此狂热的爱,但在一场生死大难之后,那狂热的爱荡然无存,陈淮安愧疚于自己没能保护好妻子,也发现妻子除了他之外,还深爱着另一个人。

他有礼有节的退回了丈夫的位置上,自觉担负起了一切家用,每日早出晚归,忙着挣银子,养家糊口。

而她,在他那般无情的扯走林钦尸体之后,也就放下一切,回头,专心去补偿阿荷了。

他们之间有着比山还高,比海还深的恩与义,但没了爱,怯于见彼此,于是相互躲避着。

锦棠并不觉得自己有病,只是觉得,她和陈淮安经了一场生死,再也无法爱上彼此了而已。

枯坐到了晌午,看了回子芷堂捉蛐蛐儿,宣堂和一群孩子打仗,锦棠估摸着葛牙妹的气该消了,这才自后门上回家去。

一进家门,便见宫里来的太监、内侍,侍卫,以及年青的六科臣子们,站了满院子。

陈淮安并不在,这些人整齐有秩的,在西厢进进出出,鸦雀无言,院中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念堂。

“怎么了这是?”锦棠问葛牙妹。

“说是咱们淮安入主户部,作了侍郎,这些人是来送他的官印、朝服,授带,鱼符等物的。”

这么说,陈淮安终究还是起复了,而且,在他二十六岁的这年,就入主户部,成了侍郎。

户部侍郎,正三品,按理来说,他的入阁之路也就稳了。

但是,他父亲陈澈了?

陈澈可是一直以来极力反对陈淮安再为官的,拥簇他的老臣们,也力压着陈淮安,不准他再为官,既陈淮安作了侍郎,那与陈澈二人,是否从此父子就反目了呢?

是夜,葛牙妹带走了孩子们,念堂也去读书了,家里唯有个锦棠。

月光凉凉,仿如玉泄,锦棠忽而想起小芷堂说的话。

锦棠觉得彼此也冷够了,于是想跟陈淮安谈一谈。

或者他们躲着彼此,倒也没什么,但阿荷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为何总要躲着孩子了,虽说住在一所院子里,因为他的早出晚归,阿荷这些日子来连爹爹的模样儿都忘了啊。

甚至于,今日是阿荷的百岁,就算不开宴,俩口子难不该像原来那般,围着小阿荷,仨人一起坐上片刻?

这夜陈淮安来的依旧晚,锦棠一直等到敲过更声,才听到他在敲门。

没有别人,她得亲自替他开门。

门开,陈淮安身着正三品的朝服,清瘦,高大,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月光洒在颊上,泛着幽幽的青光。

见是锦棠,他语中带了些颤,却自然而然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为甚不早早儿睡了,你怎的这半夜还在等门?”

要是在往昔,不说一把抱起来丢一丢,他至少两只粗手要揉上她的脸,胡茬子刺上来,狠命的嘬上一口的。

月光下,一扇门,夫妻之间至少隔了三尺,望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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