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鸾抬头看他：“你可要小心。”
“你放心。”转过一处，阳光方向变了，贾瑚把手中遮阳绸伞也动了动，看阴影把王熙鸾覆在下面，方一笑，“我舍不得你。”
王熙鸾只觉得她面上的笑怎么压也压不下去，脸越来越热，只好低了头转移话题，说起和尚道士的事。
贾瑚道：“若有他们踪迹，你抓不住不用非要抓，以免惹人起疑。咱们走到今日，靠的并非和尚道士。”
王熙鸾道：“我也知道，但若按原书，黛玉是来还泪的，还有一干‘风流孽鬼’也要下世。我本不信什么天数命运，但我既来了，由不得我不重视这些。”
贾瑚柔声道：“若命数真是天定，林黛玉为何会被你治好？连张氏也早就死了，按着命数，贾赦还活得好好的。”
王熙鸾想了一会儿，笑道：“你说得是，是我一时着急了。”
贾瑚故意道：“是你见了林黛玉就顾不得别的了。”
说话间已到王熙鸾院门，贾瑚在院门口止步，一本正经道：“就送妹妹到这里了。”
王熙鸾也极有大家闺秀风范的行礼：“多谢瑚大哥哥送我到此，还请瑚大哥哥也快回去歇息。”
午睡醒后，王熙鸾留了丫头们在屋里收拾，她带了几个人往正院去帮贾敏理事。
温瑛已走，林如海便不用避讳，下午是在正院东厢和贾瑚探讨文章。
离晚饭还有半个多时辰，贾瑚便告辞回府，这回贾敏让王熙鸾把贾瑚送到仪门处。
贾瑚有心想日日来林家，但他毕竟还在孝中，不好常出门，只得忍住，等五月初十林家来荣国府。
贾母贾敏母女又是三年没见了，一见了面，自然相拥垂泪，张问雁王宜和等皆劝解，笑说：“老太太看看外孙女，真是把姑老爷和姑太太的长处都生全了。”
王熙鸾忙抱着黛玉凑到贾母身边，贾母抹泪看黛玉果然生得极好，和贾敏有六七分相似，不禁心内安慰了不少，渐渐止了泪。
贾敏也忙拭泪对黛玉道：“这是外祖母。”
自黛玉学说话后，贾敏和林如海没少在家里教黛玉喊人，“外祖母”三个字是她常学的。
因此贾敏一说，黛玉立时软糯糯道：“外祖母好。”
“哎！”贾母喜得忙应。
王熙鸾也和众人都见了礼，贾母抱着黛玉携贾敏坐在身边，余下张问雁抱着迎春，下首坐着王熙鸾，王宜和抱着宝玉，下首坐着贾元春，一屋子女眷说些家常闲话。
没过多久，东府里贾敬夫人带着儿媳妇尤氏也来了，大家再见礼归座，热热闹闹的说话。
内中贾迎春贾宝玉林黛玉三个都才二三四岁，年纪尚幼，却被教养得规矩极好，一个比一个招人喜欢，看得贾敬夫人和尤氏都羡慕不已。
贾敬夫人是发愁自家儿子不成器也就罢了，两个孙子贾蓉贾蔷虽在荣国府跟着一起上学，却看着不如荣国府的孩子出息。
尤氏是和贾珍成婚了四五年还一无所出，连个消息都无。贾珍又惯是好和姬妾们厮混的，她出身不高，没有娘家帮衬，能在宁国府立住脚全亏婆婆带着，怎敢管丈夫？
而贾珍越和丫头姬妾厮混，到尤氏房里的日子自然就越少。
贾珍又已有了嫡子贾蓉，算是宁国府后继有人，因此贾敬夫人也不管贾珍不大去尤氏房里的事儿。尤氏对婆婆态度心知肚明，从不和婆婆露出半分不满。
但……她毕竟是做填房的，蓉哥儿是宁国府正经嫡孙，往后要承袭家业，她是蓉哥儿继母，贾氏一族未来族长夫人，只要没有什么大事，晚年自然不愁吃穿，可若要想多些是不能了。
没有亲生的儿子，哪里有人真心待你，真心尊重你？宁国府又是这么个地方，她看了这几年，看出来蓉哥儿也不是那等有心的孩子。她又不似四姑太太一般有娘家，有底气，丈夫也有良心，一心一计的待她。
四姑太太都三十四了也没儿子，可不管四姑太太往后能不能得儿子，都有了瑚兄弟这弟子兼着侄子女婿，并鸾姑娘这女儿兼侄媳妇，未来必过得比她舒心多了。
尤氏心内极羡慕贾敏，看了黛玉这等模样儿举止，心里又想哪怕有个女儿也是好的，便不如表姑娘，能和迎春妹妹一样也很好。
荣庆堂内欢声笑语一片。贾迎春贾宝玉林黛玉三个毕竟是小孩子，教养再好也坐不住许久。
贾宝玉最先从王宜和膝上扭下来，跑到贾母身边，对林黛玉指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问：“妹妹没有玉吗？”
林黛玉心下只觉得这位哥哥好像见过，但又不认识，她轻轻摇头：“没有。”
王熙鸾看了贾宝玉如此，心下一个哦豁！
她笑盈盈起身，在贾宝玉要做什么之前也来至林黛玉身边，弯腰和贾宝玉道：“你黛玉妹妹还小呢，戴不得那么沉的东西。等妹妹长大了自然会有玉的。”
贾宝玉想说他问的不是别的玉，是出生带来的玉，可看王熙鸾明明面上都是笑意，他却忽然觉得害怕，不敢说话。
抿嘴一会儿，贾宝玉又想起来这位鸾姐姐似乎是瑚大哥未来媳妇，更不敢说什么，只能点点头，说道：“我……我知道了。”
王熙鸾便和贾母笑道：“老太太，我看妹妹们和宝兄弟都坐不住了，不如我和元春姐姐带他们去里间玩儿罢，也省得吵闹起来扰了老太太高兴。”
贾母笑呵呵道：“去罢。”
王熙鸾便把黛玉抱起来。贾元春也起身，先到张问雁怀里牵过贾迎春，又到贾母身前把贾宝玉拉着，和王熙鸾一起往内室进去。
外间贾敬夫人和尤氏自然对贾元春王熙鸾有一番赞。
而此时荣禧堂内，贾瑚和林如海分主宾坐在上首，贾政在次一位陪坐，还有贾珍、温修昀、贾琏、贾蓉并贾蔷五人依年纪在下首坐了。
贾珍贾蓉贾蔷都是被贾敬打发和贾敬夫人并尤氏一起来的，说让他们三个听听林如海说话行事学习学习。
父亲有命，贾珍不敢不从，只得更衣领着儿子侄子过来。
他是贾氏长房长子，论起在族中地位本应最高，但横空出了一个贾瑚，年纪轻轻得中解元不说，还袭了一等将军之爵，比他父亲的爵位都高，他比贾瑚大了足有十一岁，平日见了贾瑚反要矮些。
贾珍心内自然有些不甘，但也无法，且贾瑚岳家是九门提督，先生是吏部侍郎，舅舅们有二品有三品，他得罪不起，只能心内把自己混过去就罢了。
他虽年少读过几年书，但这些年疏于学业，肚里墨水连十几岁时都不如了。
林如海是探花出身，履任翰林同知知府布政使一路到侍郎，出仕十余年，学问愈发精进。贾政虽没从进士出身，但被圣上赐下出身之前已有了举人功名，贾瑚更不必说，温修昀十五岁进学，贾琏也是从小苦读，再有二年出了孝，便因贾赦没了，他没了荫监，也能十拿九稳得中秀才。
如此，不算贾蓉贾蔷两个十岁九岁的孩子，屋里的人就数贾珍最无才学。
林如海也知几分宁国府里风气，听贾珍说了一二句话，他便知贾珍腹内空空。他是来岳家拜望岳母舅兄的，不是来给岳家亲戚出难题的。但他毕竟是三品大员，也不会去俯就贾珍。
看温修昀贾琏贾蓉贾蔷四个都被林如海考问一遍，没问贾瑚，也没问到他身上，贾珍心下自然松了一口气。
但温修昀贾琏两个对林如海的问题基本都是对答如流，贾蓉贾蔷却露了怯，林如海虽没说甚，可贾珍心内已自觉得丢人。
而贾政是一贯推崇林如海人品才学的，从前贾敏和林如海刚成婚时，他和林如海颇能谈得来。
但今日当着林如海的面，他竟只能坐在侄子下首，若只有自家人便罢了，在妹婿面前，他便觉得有些丢人，也坐不住。
好容易捱到林如海把贾家学生们考问玩，贾政立时拿贾珠说话要回东院。贾珍瞅着这个空儿，也忙道：“珠兄弟身上不好，今儿我既来了，也该去看看。”
林如海心下明白贾政贾珍不自在之处，并不明言。关怀几句贾珠，和贾瑚等一起把贾政贾珍送出去，他对贾瑚无奈道：“我给你取的字你别忘了是什么意思。”
贾瑚低声道：“是二叔自己心里过不去。不然叫二叔陪着姑父坐，我倒坐在下首？也不合适。”
林如海深知其理，也就罢了。
这日，林如海等在荣国府用了晚饭才辞别贾母等回家。
王熙鸾和贾元春差不多看了一日的孩子，发现贾宝玉聪明机灵之处其实和黛玉差不了多少，但因个人脾气天生不同和贾母宠爱的缘故，贾宝玉便不如黛玉招人——或者说招除了贾母王宜和贾元春之外的人疼。
王宜和贾元春是贾宝玉亲娘亲姐姐，贾母疼爱贾宝玉，就是因贾宝玉生得和贾代善相似，又有块玉的缘故了。
若贾母一直这样只是略偏疼贾宝玉还好，就怕她老人家年纪越大越心软，看贾宝玉生得越来越像贾代善，再把贾宝玉宠成原书里的性子。
那块玉还在贾母手里放着，也不妥当。
下次能和贾瑚单独说话，问问他想怎么安排贾宝玉罢。
从荣国府回来后的第二日，林如海便正式上任吏部侍郎。
林家四代世袭爵位，林如海当年得中探花，也有许多坐师同年还正同朝为官。林家既回了京，贾敏自然要一家一家的送礼送帖子，不管去不去，心意总得先到。
王熙鸾便帮着贾敏管些林府上内务，得空便和黛玉玩耍，五六日的功夫，还抽空给黛玉做了个新的肚兜儿，和贾敏笑道：“我去年前年做的想必早都小了，去年事多，也没空儿动针线。今儿给玉儿做一个，算我没白当姐姐。”
红绫儿白里儿肚兜，上头细线绣了精致的百蝶穿花花样，贾敏拿着爱不释手，笑道：“好精巧的东西！看得连我都喜欢，你什么时候给我做个荷包香袋儿？我出门也好夸是我姑娘做的。”
王熙鸾笑道：“等我家去做，做了给太太送来。”
当日林黛玉就定要穿上这肚兜才肯睡，第二日贾敏要给她换肚兜，她拽着不肯换，指着说：“好看！”
贾敏无法，只得道：“这件儿先叫她们洗了，你还想要一件，去求你姐姐给你做，好不好？”
王熙鸾惯是懒怠做针线，但黛玉捧着肚兜求到她跟前儿，那个“不”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加紧花了三日功夫，抽空又给黛玉做了一个，给她轮换着穿才算完了。
贾敏也遍寻府中针线好的丫头，专挑出来三个针线最好的，命都比着王熙鸾的针线，仔细给姑娘做衣裳。
转眼又是休沐，五月二十一大早，贾瑚又没吃饭就揣着文章来了林家。
林如海贾瑚看文章改文章，贾敏王熙鸾理事管家，一上午过去，午饭后，贾敏又让贾瑚送王熙鸾回院子。
路上，王熙鸾便先问了贾瑚对贾宝玉是怎么想的。
贾瑚道：“明春便把贾宝玉从荣庆堂挪出来上学，那块玉我也会想办法从老太太手里拿来。”
王熙鸾道：“你别做得太硬，软和些。”
贾瑚道：“我尽力。”
“你有事儿想说？”看贾瑚眼中难得有了犹豫之色，王熙鸾问，“说罢，我听着。”
“是你不愿见的事。”贾瑚轻叹：“前日二婶子求了老太太，要让贾珠和李家退婚。”
王熙鸾疑惑：“这是好事！李纨……李家姑娘不必守着个牌位过，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见？”
看着王熙鸾，贾瑚一字一句慢慢道：“二婶子还求老太太择一小门小户女子给贾珠冲喜，老太太同意了。”
王熙鸾停住脚步。
贾瑚看后面丫头们一眼，把手搭在王熙鸾肩上，低声道：“鸾儿？”
王熙鸾艰难开口：“冲喜？”
“……选了谁家姑娘？什么人？”半被贾瑚推着往前走，王熙鸾感到荒谬，“贾珠他是自己不想活了，冲喜就能把人治好吗？不……不是，为了什么冲喜，就要让一个女孩子守寡一辈子？”
贾瑚用手支撑着王熙鸾的肩膀，道：“我听二婶子的意思，最中意工部司务秦家女儿。”他和王熙鸾说了秦家情况，问：“鸾儿，若我没猜错，这应是秦可卿罢？”
王熙鸾缓缓点头。
贾瑚道：“鸾儿，你想想秦可卿原书里的结果，再想想若她真和贾珠成亲，不是比原本好得多？”
“我记得秦可卿和王熙凤岁数差不多。”王熙鸾狠狠闭上眼睛又睁开，“她今年几岁？十一？十二？”
“……十二岁。”贾瑚也觉得这话说得艰难。
“十二岁！呵！十二岁！”王熙鸾冷笑，“你说得没错，是！她若真能和贾珠成婚，是比原书里要好些，起码不用年纪轻轻就被逼自杀！”
怒火在王熙鸾心头凝聚，她停下脚步，直直看向贾瑚：“可若冲喜之后，贾珠还是死了——你我都知道这几乎是必然的，你觉得以王宜和的脾气行事，原书里她对生下贾兰的李纨都那么冷淡，对贾兰这孙子也当个透明人，她会对秦可卿多好？”
“不用过来！”王熙鸾止住丫头们，又转向贾瑚，低声怒道，“王宜和对自己孩子是个好娘，可对别人孩子却不一样！你忘了当年她对你都做过什么了？你那时还是贾家正经长房嫡孙，王宜和为了自己孩子都不惜对你下手。若冲喜后贾珠没活，你觉得王宜和不会恨上秦可卿吗？”
“秦可卿无权无势，又不得婆婆喜欢，十二三岁就守寡，从此再不能穿戴鲜亮衣裳首饰，不能说笑玩乐，诵经念佛，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一辈子被困在贾家做一个边缘人，透明人，对她来说又是什么好结果？”王熙鸾感到愤怒和深深的无力。
如果贾瑚没来，她不是王家姑娘，她是秦可卿，也没有药阁……
她能否逃得掉这样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今天是日九巫巫~
注：私设
注2：上章写王佩婚期是七月三十，已经修改为九月初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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