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犹未过,天却黑了。
霜王,风妖,狐王,从大猫身上收回了视线,随后同时抬头,看着上空一瞬间就现出的翻涌黑云。
“真是没想到。”三人同时说道。
“哈哈……哈哈哈!”霜王在已经开始从黑云里翻涌回荡的闷雷声下,笑完再笑。
铁燃棘一手连做几个怪异手势,无数道嘶鸣声在城头周围发出,带起的狂风急速向云外的天空冲去。
“雷神之眼,你的风妖们最害怕的东西。”狐王眯眼,对风妖轻声说道。
“我以为,我是最后进入局中的人,没想到,他才是……”铁燃棘一笑,又看向了在一旁蹲着的大猫。
“法王,纳兰雾。”
大猫立刻眯起了琥珀般得大眼睛,得意地点头。
“哈哈,你想代他收下这句恭维么?我在北荒,有时还会想起你,可爱的小雷兽……纳兰这根木头呢?他正站在哪里,偷窥着我们?”霜王笑道。
“这么一座小城,竟在片刻工夫,就现身了五位王。如今的望北,变成了那年的天启。呵,真是不枉此行。天才刚刚亮,狐狸,土狼,你们说,之后还会有令人意外的家伙们冒出来么?”铁燃棘一笑说道。
“希望不会。”狐王说道。
“再来人,望北城可就要塌了。不过……”霜王一挥手,复又看着大猫冷笑说道:“你的到来,是纳兰的意愿。既然介入了我和风妖,与这只狐狸的一战,纳兰,你的脚,会踩到,哪一边?”
大猫掉过头伸舌头理了理颈毛,然后站直,打了一个从头到脚地舒爽寒颤。
在三王的目光下,它掉过脑袋,缓缓地,优雅地,站到了狐王的身边。
“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霜王笑着摇了摇头。
狐王看在身侧的大猫,往旁横移了两步后,抬出天辉,轻声道:“瞬雷双光,我期待这个场景,有很多年了。纳兰,你呢。”
……
望北城几十里开外,正站于山岗,凝视着城池西侧的人,嘴角略微弯了起来。
“大戏中既然有你,有他们,我又怎能只当观众?”
“此次前来,本是想着助你杀了隐王长孙红,也算是为云中蓝甲做出的复仇。但风雪先一步露面,还是将他们打发了吧。”
“贺重的皇王卫士和隐王仍在,但愿你能留下一点力量,活过今天,狐狸。”
“当前的这两位,还是先让我来,用出全力吧。”
至此,他的整个身躯,都被电光所覆盖,宛如落在山头,再不消失的一道滚雷。
以顶上的他为起点,延展到整片山岗的,均为焦土!
……
狐王身边的大猫,忽然变了。
它后肢蹬地立起,身体上的软肉都在收紧,粗壮精悍的躯体在霎时成形,全身的淡黄色毛发,已变为盈溢雷光地深蓝之色。圆滚滚地猫脸不见,当它将头面向前方的霜王与风妖后,张口之时,发出的再不是软绵绵地喵叫,而是震慑全城的一记长吼。
雷兽化形。
“哈哈,已经扑过了一次食。看来,我该要走了。”霜王望了望天笑道。
“哦?你不想来一场荡气回肠地狮虎之战么?”铁燃棘皱眉看他。
多颜.蔑尔骨摇摇头,“将这只狐狸和那根木头留在这?我可不想做对我没有意义的事情,白白便宜了天启的那条老蛇。”
“还是这种土狼秉性……”铁燃棘笑笑,再道:“不过,纳兰雾既然已经出手,就不会想着再收,你我总得给他留下一句话。”
“自然是要的。”霜王大笑,举起了冰魂。
吼声停止,雷兽的前腿轻轻触碰到了地面。
狐王握天辉,消失。
电光冲出雷云!狂风冰雪卷起!
霜王天神舞幻影中,风妖万千纤细却无比快速而锋锐的剑光铺散于城墙之上。迎向他们的,是狐王的无数身影。
而在一道闪电出现后,雷云中立时降下了百条霹雳!道道雷光如龙如巨刃,由云入地,不过瞬息片刻,整片城西地域,均被狂雷彻底封锁。
铁燃棘乘风,多颜.蔑尔骨冰铺大地,若是踏足到城砖上,传导过来的雷电也足以将人身重创。二人神念均系于整个空间之中,通过察觉到细微地念力走向,来提前避开法王纳兰雾的天目意念。
但于雷中,还有狐王。
有了天雷辅助禁锢,瞬身之狐再无掣肘。
于条条竖向雷闪中,天辉眩光八方极动。
黑云终散。
整条城道上的坚冰,全部升腾成了冰雾。
铁燃棘以剑撑住地,再挥手召来了风妖。
雷兽犹在。
“多颜,铁燃棘,你们该罢手了。”梁镇阿开口说道。
“没有先一步探明纳兰雾的位置,这样打下去,还是我们吃亏。”铁燃棘收剑,升上天空。
“就这样吧,狐狸,我不想和你两败俱伤。这块肉引来了太多苍蝇,我没有闲心一个个去打。还是回去啃已经抱在了怀里的骨头比较好。”多颜.蔑尔骨笑了几声,仰头向铁燃棘说道:“北荒兴君,和你我合力,才可称为北风之乱。两个月后,你可赴北荒,来参加我的,宴席。”
铁燃棘沉默一会儿,笑笑说道:“可以。”
“哈哈,痛快!狐狸,但愿这一次,不是你我的永别!”
多颜.蔑尔骨再不留话,凝冰之声响起,他转身踏着寒冰的阶梯,径自走下了望北的城墙,一身远去。
梁镇阿望着他的背影,一边说道:“青野原此时,想必已经开战。铁燃棘,你有信心让你的哥哥,独自对抗东州么?”
铁燃棘笑了笑,道:“当然没有,但我有风助力,必能及时赶回。天下武技,谋略,心术,皆无快不破。”
“我赞同这一点,但我之速,只能顾小局,而你乘风,能俯瞰半个天下。趁着你我二人,还能够平静的谈话,你能否听我一句劝说。”梁镇阿昂起头,凤目凝视着他。
两人对视一会,铁燃棘抬手,“请讲。”
“如今,我们都在被推着走,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对立两面。昔日的情分,也早已磨灭,我对此不抱什么想法。但我希望有一刻,站于九天之上的你,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真实?”
“西陆产生了变化,连贺长安都弹压不住的变化。如果从我的兄长所想的最坏一面看去,这将会是比百王乱世,还要残酷血腥的浩劫。剑皇隐藏的力量也过于庞大,你是在与蛇谋皮。我真心希望,东州与兴君,能不打这一场。”
“不打?呵,早已经断无可能!”
铁燃棘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奉劝你一句,既然开战,当不死不休!无需看天下,你马上就会知道,单单这望北,所要面临的浩劫,还未真的,来到……”
最后,他对着梁镇阿怪异地笑笑,驭风远离。
……
……
……
大裂隙,望北城。
整座城池都在发亮。
空中流溢着无数华光,从四周的大地上闪现而出,飞上天空,顺着近似半球型的屏障边缘,向城西不断涌动过去。
地上,映照出了无数正在极快移动的光斑,好像整个夜空的星辰都落到了这里。
云树在离地还有三丈高的阶梯上直接跳下,忍着双腿肌腱和脚踝中的刺痛,拼命跑向了城池内部。
总之,离这种巨声越远越好,离这道城墙,越远越好!
一路跑到了距西城门三里之外的街上,云树才停下了脚步。
巨锤与屏障碰撞的声音停止了。
心中诧异,又有了些惊喜,莫非是——
云树抬头,看过一眼后,如坠冰窟。
光华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屏障,那道屏障!没有了。
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在城外响起,之后,更是有一片海潮般的——欢呼。
当巨大的魍魉,在西墙之外露出半个上身,和举在头顶的锤子时,他终于能确定这个答案。
魍魉发出了咆哮,巨锤落下。
……
远空之内,风妖之王,铁燃棘的身影越来越远。
“喵?”
已经变回了原状的大猫,看着正拄着天辉,闭上了双眼的梁镇阿。
大猫犹豫一下,向他走去。
狐王忽地冲它一抬手,“不要过来。”
大猫蜷着爪子,疑惑地看他。
然后,它疑惑地看着自己——
我咋飞了?
伴随着一道从墙内爆出的排山倒海般地巨响,这段无比厚重的城墙,突然整个解体!
巨型的城砖,有得足足飞到了百丈高,更多的,是还连接成大块大块的墙坯,如漫天冰雹一般,尽都砸向了城里。
飞舞的砖块里,大猫在空中尖叫,短短的四条腿儿不住在乱扒。
下一刻,一道青影闪到了它的身边,而后和大猫一同不见。
……
“轰隆!”
继续向城内奔跑的云树猛地刹住脚步。
前面一处矮房,被一段七八丈大小的破碎城墙整个砸扁。
重声和气浪一同扑过来,将两腿发软的他带得仰倒在地上。
“大爷的!”
“完蛋了!”
“往哪跑?!”
云树惊慌爬起,身后,巨响再度传来。转身看去,那个挥舞巨锤的魍魉,依旧没有停下,城墙在连续地被他击毁!
……
望北城西,在一处僻静巷子里,狐王梁镇阿忽然现出。
他将扛在肩上的大猫放下,缓缓地走出了巷口,望向西方。
连番惊天动地的爆响后,望北城西侧的整条城墙,没有了。
城墙后方两三里的房屋,道路,也全部被碎石和瓦砾覆盖。
“怎会……如此……”梁镇阿轻声道。
“咕……”
大猫终于反应了过来,艰难地从地上站起,它的前肢和后腿侧面都出现了伤口。两只大眼睛对着狐王,依旧满是不解。
狐王转过身,重新向它的方向走来,刚一进巷子,他直接放开了手里的天辉。
每一步,他脚下的石砖就会龟裂,变成粉尘。
六步之后,狐王半跪了下去,双手撑地。立刻,整条巷子开始震动。
大猫瘸着腿迈了一步,等它看到梁镇阿抬起的面孔,登时不动了。
狐王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在渗血。而一身青袍,已经大半变了颜色,他散到体外的元气,一下子席卷起了阵阵乱流。
当从狐王脚下地砖生出的裂纹,一直蔓延到两侧的墙壁顶上时,震颤终于停止了下来。
“人的躯体,终究承受不住瞬身,这是必然的。你无需担心,纳兰,我还死不了。”
狐王缓慢地站了起来,走向放在巷口的天辉。
……
云树望着城西,握着心伐,后退了几步。
踩着城墙的残骸,以十个巨型魍魉为首,黑臣开始进入这片地域。
望北城,这座黑色城池,开始沦陷。
保护着它的屏障没有了,一切又重新进入黑暗。
云树低下头,看着心里的银刀。
又只剩下了心伐,它,是目前这里唯一的光明。
蓦地,云树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想法——
如果,我将心伐丢掉呢?
我是不是可以隐在这座黑暗的大城里,有无数个偏僻的地方供我藏身……那样,或许就不会有黑臣,能找到我了……
这样做,是不是,会……
“懦夫……蠢货!”
云树大吼出声,他双手把刀,将心伐竖在了身前。
“这样死去,又能怎么样?!”
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巨型魍魉,云树尽力止住了颤抖。
作为这里最后的一人,和这座城,继消散的华光之后的最后的光芒,他与心伐,停在了这里。
……
琥珀般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担忧和关怀,大猫扭着身子,捏手捏脚地来到了正在闭目调息的狐王身旁。
渗出的血,在皮肤上汇成了血珠,从指间不断滑下。
大猫心疼地伸出舌头,温柔地舔了一下梁镇阿的手。
狐王身子剧烈一抖,凤目霎时圆睁,往旁迈出两步。
“别过来!”梁镇阿抬手说道。
“喵?”大猫蹲下,把一抓蜷到嘴边,眨眼瞅他。
狐王忽然打了个喷嚏。
大猫见状,又往前走了一步。
“纳兰,让你的猫离我远点儿!”梁镇阿不耐地喊道。
站在城外山岗上的人,在这时不住地大笑起来。
……
忽然,一声清鸣,在黑潮涌动声中,传入了耳朵。
云树一怔,把头转向了传来鸣声的城南——
那里,亮出了一道银色的光柱,直上天际!
似乎是响应了他的意志,这座城里,爆发出了最后的温暖和勇气!
云树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大叫一声,开始向那里狂奔。
……
过了一会儿,狐王平静了下来。
“多颜和铁燃棘,应该也不会太好过。你动用了最强的雷域,我很感激……若是城中风波平复,我能活下来,待到青野原战事了去,我会带酒去鹰城。”
大猫眯起眼来,不停点头。
“你在此地露身的消息,不出三日就会传到各方,速回。贺重致力于打通中州和南方几个家族的联系,你的云中,会很快脱离宁静。”梁镇阿继续说道。
“喵呜……”
大猫叫了声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皇王卫士的第一次行动,也只是贺重的试探,你多加小心。”
梁镇阿又加了句话,盘膝坐地,重又闭上了双目。他将大剑平放到膝头,压住还在微微颤动的身体。最后,缠在小臂上的两处甲片,也被狐王取下。
城外山岗上的人,此时也坐了下来,指间闪耀的雷光渐渐熄灭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东州吧。狐狸,卸完了甲,你的剑到了最快最锋利的时刻,而本身,也是最为脆弱。你还能不能在身体支离破碎之前,将敌手杀光呢……”
……
远方的天空之上,踏风停身的铁燃棘正在回望。
“呵,多颜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竟是一语成谶,望北这座城,真得塌了……”
他忽然仰天长笑。
“无须知道其中原因,我只需在明日,来书写最后的……结果!”
……
……
……
晨光照进了已经没有了外墙的屋中。在杂乱地房间的地上,有两人,正紧紧地抱在一起。
不知他们的脑中,正在做着什么样的美梦,只见左边的刘小宝脸上露出一丝莫名地笑意,迷迷糊糊地将手伸了出去,嘴里一边迷迷糊糊地呓语道:
“小谢~”
他对面,也有一只手沿着他的身体,放在了他的屁股上,揉了揉。
“翠莲~”
突然,两人的头上,一声震天怒吼响起。
“你俩他娘的干哈呢?!”
这一声咆哮,将互相摩挲着的二人震得清醒了过来。
刘小宝眨了眨眼,看清了面前的人,随后与他一同大叫一声,收回了手翻身坐起。
“这,这他娘的,咋回事儿啊?”对面的刘掌柜瞪着小宝,转头看了看正一脸惊骇地瞅着他俩的小谢。
“我哪知道咋回事儿,你俩咋睡一块儿了?!”小谢吼道。
“呃……”刘小宝发了半天呆,忽地喊道:“昨天冲进来的人呢?”
“啊——”小谢和刘掌柜一愣,然后同时尖叫。
“对啊对啊,那些人呢?”刘掌柜打着哆嗦四处看看。
“啊——”他又一声长叫,扑到房间南边,脑袋转着看了一圈儿,回头冲着儿子和儿媳妇儿吼道:“窗户呢?墙呢?!这……这还是咱家不?!”
“是啊……”小谢一呆,四处瞅了瞅点头回道。
“是?真是?真是咱家……”刘掌柜又撒么几眼,确定了。
紧接着,他反扑回去,照着小宝的脑袋就打了下来!
“咋是咱家呢!咋是咱家呢?!这他娘的窗户都没了,连墙都没了!咋整?咋修?咋闹银子去!看你这副熊样……损色,损色!小谢,揍他!”
“中!”小谢怒气冲冲,一挽袖子,上了两步后,神情却是一变,忙把刘掌柜给扯开。
“死鬼,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拿那把刀,把那几人给杀了?”
“啊?!”刘小宝和刘掌柜一惊。
“我……我不知道啊!”小宝脑袋晃得像拨浪鼓,而后又寻思了一会儿,说道:“那四个壮汉过来的时候,我就拿起那刀……我就使劲儿薅,使劲儿薅……嗯?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