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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时》TXT全集下载_14(1 / 1)

人性使然,越是所愿难偿,越是只能在无法释怀的地方原地踌躇。他一直在想,处处在想。他寸步难行,走不出去了。教学楼前的公告栏里四平八稳地贴了一张讲座通知,看看日期,它在这儿已贴了许多天,只是君洋一直窝在另一栋楼的办公室里与世隔绝。……一旦萌生负面情绪,他总是控制不了想要自我封闭的冲动。他知道这样不好,可没有人能懂他的孤苦伶仃。这不是人生在世必经的各行其道的孤独,那样的孤独太过肤浅,只要低头走脚下的路,终有一天能走出去。他此刻身处的是前所未有的求而不得,假如他们不在体制之内,他猜想他可能会日日夜夜守在那幢老楼门前,直到等到那个人出现。没有尽头,没有期限,比生命还长。同事起身倒水,经过君洋桌前,余光好奇一扫,见到桌上摊开的教案本空空如也。他只见其一,不知其二,表面上君洋一天没有动笔,其实君洋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千头万绪反复漫上他的心头,不绝如缕又周而复始,他应付不暇,忙得不可开交,如此,根本再没有时间干别的。太阳下山时,办公室的人也走光了。一天一天,又是一天。君洋随手翻动日历,空白的页面千篇一律,没有蹦出星星也没有落下花瓣,没有一页有特殊的记号。就在他打算起身时,形同虚设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未知号码打来了视频电话。之慎面容和善地出现在屏幕中,说道:“好久不见。”“……”君洋真想给方才那个整理仪容的自己一拳。之慎说:“也许你注意到了最近的新闻……”“没有。”君洋懒得做戏,冷着脸打断。即便听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往心里去,他的世界已被某个人的言而无信填得满满当当,根本无隙可乘。何况,从他打电话向国安部举报时起,他和之慎不早就撕破了脸么?之慎命令侦察机在空域向他喊话也把他们的关系推入了深渊,彼此的态度再明白不过,怎么周旋也无法改变,这人还在这里装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真是可笑至极。之慎不以为意,只当他是嘴硬:“我最近收了些钢材和碳材料,贵金属也储备了一点儿,当然,还有别的。”他颇有优越感地捏腔拿调:“很多人都在猜测未来国际局势,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金属结构材料和新型半导体材料等是军工产业的重要原料,小量的收购和囤积不足为奇,但大到他值得特地提起的收购规模就带有火.药味儿了。君洋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之慎是在暗示他,战争可能近在咫尺。可惜君洋这段日子过得近乎空白,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他一时想不分明是哪里要开战——一想到严明信他就陷入麻痹,一天十几个小时不多,一次三天五天不能终了,不茶不饭不事生产,哪还有闲情逸致追寻新闻间蛛丝马迹的关联?“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可能会改变想法,现在还不算太晚。”之慎对他失语的反应非常满意,慷慨地表示,“我不想伤害哥哥的后代生活过的地方。”d区?君洋突然醍醐灌顶——奉天和山海关是面对d区重要的联防关隘,假若有战争信号出现,三军会第一时间展开应对部署!是他人在院校,离一线稍远,又神游天外,敏感性大大降低了!君洋紧接着想到了严明信——他音讯全无,必定事出有因!严明信是在军区文化的保护和熏陶下格外纯洁的人,他一腔热血,践行着一条既艰又险的道路,不但没有把吃过的苦挂在脸上,变成无情的机器,反而对这个世界格外温柔。他会伸出手臂让他疲惫的时候枕靠,会不辞辛劳地跑来学院给他加油鼓劲,他所有的坚持与退让都有理可循得可爱,分明是悬崖峭壁上一朵引人憧憬而不自知的花。这样的人,怎么会出尔反尔?君洋把手机拿近了些,好好看了看这个混蛋的模样,越看越觉得面目可憎。之慎不明所以,挑了挑眉。中校这样的军衔对他来说太低了,低到不配跟他说话才对,打开门随手能召来百十个。他千思万虑,觉得自己怎么也不会连个小小的中校都镇不住。男人是一种崇尚力量的动物,上一次是他的姿态太低了,他有必要让对方意识到他的能力之大超乎想象。他想看到君洋手足失措甚至摇尾乞怜,尽管那样失了一点趣味,但至少满足了他这个电话的预期。可他却没料到,屏幕中的人一声冷笑,比他底气还足:“打!为什么不打?”第39章 第 39 章之慎拉下脸:“想好再说。”他的办公桌上有专用的视频通讯设备,光线和角度都调试得滴水不漏,使他随时形象庄重。而君洋只是随手举着手机而已,全然不在乎采光,也不管对面看不看得清自己。夕阳的余晖穿过树叶的缝隙和光洁的玻璃,费尽周折投射进房间,和屋顶的冷光交错,在渐暗的天色里给他镀上了一层诡谲的斑驳。“想建功立业的不止你一个,我等很久了。”君洋噙着冰冷的笑意,缓慢地吐字,语气让人不寒而栗,“等开战,我要亲手拆了你的军舰,用它建一座主题公园,把动力舱送到餐厅的厨房烧火,把你的主炮、近防炮连基座一起拆下来,掀开上头的雷达,在里面改装上小板凳,固定在游乐区——每天会有穿着纸尿裤的小孩坐在里面转圈;舰桥就改装成棋牌室——采光好;舰长室改装成公厕,再在数控室的操作台上打一排洞,安上瓷盆,变成洗手池。”他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根烟,松垮地叼在嘴上,又从容地掏出打火机点着,浅吸了一口,云淡风轻地说道:“公园每年还会出一期活动,宣扬这些设备都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在这里。这样,你就能名垂青史、光宗耀祖了。”他嗤笑一声,说:“全世界的人,世世代代都不忘了你。”之慎听得心惊肉跳。他曾经让人刻意搜罗君洋和哥哥角度相似的照片,企图让君洋以为他们是真正的叔侄,而现在,他居然真的从君洋身上看到了几分哥哥的威严和神韵。他既盼望有“战神”的后人收归他麾下,为他登基造势助威,心底又怕这个人太像哥哥。他知道,民间乃至朝野之上,仍然有许多人对哥哥忠心不二。有游乐场、餐厅、棋牌室的公园,看似再寻常不过,可一想到这一切是建立在一艘军舰的躯体之上,背负着无数的炮火和硝烟,而且这个人还要亲力亲为,将这一切手撕而成,在他听来,这简直像一个酝酿已久的恐怖诅咒。君洋说的那么具体,准确地朝他心口开了一枪——之慎不得不承认,他被枪声惊到了,以至于他居然忘了出言打断。还好,只是惊到而已,想打中他,还差得远。之慎很快为自己的失态找寻到掩饰的借口,讶异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王室,怎么能说出……‘舰长室改成公厕’这种恶心的话?这样做违反国际公约,践踏军人的尊严,也是在贬低你自己!”“哈。”君洋笑出了声,吐出的烟团都打了个颤,“我是我,你是你,践踏你就是践踏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君洋背后是宽敞的房间和成排的书柜,视频所展露的环境让之慎找回了镇定自若,他边说边向自己强调,“不对,你根本没机会出战。”他派人倾尽全力追踪君洋的线索,根据国际一般通行的制度,他不难推断出君洋目前的处境。君洋顶多是档案先调至奉天海军学院,离走马上任还远,因为按照程序,他应该正在等待部队特殊教职的考期,待考试通过,才有可能加入编制。他还不算真正的教官呢,手里也连一架教练机都没有,凭什么出战?“是吗?”君洋倒过来逼问他,“你尽管开战,看我能不能上场?”有一瞬间,之慎不禁怀疑自己对海对岸的程序了解还不够,他在真假虚实中小心翼翼,暂时沉默不言。君洋则面朝手机,不客气地抽着烟。这样的时间并非浪费得全无意义,二人之间在进行着微妙的较量,谁先告辞,便是落了下风。“你真惨,”忽然,君洋开了口,“你是不是没钱了?”他想到一些有章可循的猜测,比之慎大张旗鼓地宣称战争在即更加合乎情理。他又问:“你穷到要靠透支王室的信用,靠虚张声势、假意开战来敛财了吗?”说罢,他隔着烟仔细观察,看到之慎的肢体微微一僵,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们有句老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可你呢?你混得真差劲。能走到现在,每一口饭、每一杆枪、每一颗子弹都靠坑蒙拐骗。”君洋在烟雾里吹了一口气,收放自如地吹出了一小片清明,昭示着这块区域由他主宰,他可以畅所欲言,也可以为所欲为,“在自己国内骗的钱不够你花了?”“出了国门,舆论不可能受你的控制——国际资本老奸巨猾,可不好骗,他们一持观望态度,你的后方就等不及了。想到我们这儿来骗钱?”对方的脸色越是阴沉,君洋说的声音越大,仿佛在昭告天下,“没门儿!你听好了,别指望我帮你向国安部传话,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一个字儿都不会帮你传。除非你还敢入境,我可能会有兴趣打个电话报报警,除此之外,我就当接了个私人的骚扰电话,犯不上浪费资源,拖着别人加班。”天色越暗,君洋在屏幕中越只剩个轮廓,以及香烟忽明忽暗的光点。这样只会使敌暗我明的不对等感愈发深重,他们的视频已经没有意义,之慎数次想挂断电话。但他忍了,现在退出,等于默认了此地无银。“还有,你的王室、你的舰队,我看不上。”君洋一字一顿地说。“倒不是因为你的装备不好,而是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君洋吞云吐雾,极尽不屑,“说我恶心?你不恶心吗?你更恶心。你的手段和你这个人都恶心。出卖国家机密和军官信息的人是什么东西?是渣滓!而你,你就和这世界上最无耻最肮脏的渣滓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跟睡在垃圾场有什么分别?你以为你打电话来我会害怕?我会吓得草木皆兵?不不不,我只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和变态一模一样……”嘟——屏幕一黑,之慎挂断了电话。君洋骂得通体舒畅。不管之慎要录像也好,要拿捏也罢,不要脸就尽管把这段挨骂的对话发出去。最近盛京的爆破停了,学院的空气前所未有地好,如果在海上,他可以看到海天线那么远。畅快地呼吸了几口,他又想起一事,打开了办公室的书柜翻找。君洋不信任任何经过第三方的网络设备,万幸的是,教官们的办公室里什么不多,就是教学教具多。什么海陆地图、世界地图、各种地标尺战术尺等等,常用不常用的,一应俱全。君洋掐了烟,眨眼间从同事的柜子里捏出一张纸质的战略地图,抖开挂起。他在母亲海茫茫海域中苦苦检索,恨不能把每一寸海域看出一个洞来。严明信,此刻会在哪儿?奉天空军被称作“铁翼”,轰炸机大队无疑是这双铁翼上一枚重要的飞羽,他一定被派到了最艰险的地方。他还好吗?弹药库深达地下十几米,防空洞里的温度远比外界低。摄入量光是维持体温都不够,严明信等人披着军大衣,不约而同地减少了活动,没事就喝点儿烧热的蒸馏水,再嚼几颗维生素。六人每天举行至少两圈诗朗诵,唱歌也还唱,只不过不扯着嗓子气势恢宏地喊了,只轻轻地哼唱。他们的思想觉悟在这段日子里又迈入了新的台阶,一致决定:等将来回了军区,有好吃的大口吃,不好吃的就小口吃,总之,绝不能浪费一粒粮食。“太肥了。”机库外的隐蔽摄像头偶尔会拍到在岛上落脚歇息的海鸟,不当值的几人两眼放光,围着闭路电视纷纷议论如何抓捕,一个个像是在丛林里混半辈子的老猎手,“机库门开一道缝,我一枪就能把它毙了,再用钢丝拧个钩,把它钩进来。这么一只,咱一人至少能吃一块肉。”“真不小啊,”另个队友的五官感动得颤抖,摇摇头用手比划着说,“它得有这么大吧!”所有岗哨由六人轮值,这天轮到严明信监听无线电。他当值,戴着耳机不能摘,听不太清楚队友说了什么,闲暇时朝电视一瞥,也看见了那只肥硕的海鸟。它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太美了——严明信觉得不用煮,就这么连毛一起都能吃。尽管热量入不敷出,人人都到了望梅止渴的地步,但队长还是给每人预留了一整份充足的补给,雷打不动地存着,准备留到接到行动电码的那一刻再分吃。如果有那一天,他们一定要以最饱满的状态执行指令,无论主观还是客观,没有任何事能够阻挡他们完成任务。耳机一响,严明信回神,敲下电码。他们的无线电保持在静默状态,仅能接收信号,每一段电码会在频道中重复发送三遍,大部分时候是发给其他部队的。确认电码无误后,严明信屏息凝神,照着解码本逐字翻译。写着写着,他把笔撂在一边,快速看完了后面的电码。“兄弟们……”严明信一把摘下耳机,起身跑到门口大喊,“战备状态解除了,军区召我们回去!我们可以回家了!”作者有话要说:qwq第40章 第 40 章君洋踏进办公室,刚坐定,隔壁桌的老师办公椅往后一滑,在他耳边小声问:“那卷子,你没改?”君洋:“没有。”他日日心乱如麻,哪有心情看一年级的考卷?他怕看多了走火入魔。老师听了暗暗一呲牙——这小伙子,一天天的不知道是参禅还是入定,班倒是每天准时上的,看人也不像个偷懒耍滑的模样,怎么就是不干活?主任特地分给他一个班的考卷,想让他熟悉熟悉,他这就有点辜负好意了啊。想不明白,他只能把疑问暂时归结于新同事从武到文,还不适应新身份。“这这这,这样吧,卷子我改,你帮我代节课。”主任催促他们赶紧出成绩,老师不忍心看小伙子一来就驳了领导的面子还不自知,“一年级,都是些基础知识,课件我传到教室的电脑里了,你随便给他们讲讲。”君洋的水平他略有耳闻,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对照着课件随便讲讲,想来怎么也够了吧?哪怕有些缺漏,他用后面富余的课时匀一匀,也能补上。教室那边,学员们见到来了位新教官则是一阵沸腾,无声地挤眉弄眼。教官眉心微蹙,冷着一张脸,进屋就开始垂着眼找课件,学员伸着脖子也只能看到他的薄唇高鼻。越是看不清全貌越是感觉好酷,全班满怀期待地等他抬起头。君洋对照课件翻了翻书,找到对应的页码,看看没什么值得展开讲的,说:“这节课自学,从63页开始看,不懂的举手问我。”大伙儿一下泄了气,失望至极。午觉没睡好,一个学员看着看着,打了个分段式的大哈欠,再睁开眼时,他桌面上便多了一块阴影,有人遮挡了光线。君洋看着他:“第一节课就困。”“不是不是。”学员起身辩解,“我、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平时都是老师带着看的……”君洋环视屋内一众同样迷茫的稚嫩小脸,道:“你们老师是战略研究所的研究员,外交部都要问他的意见,现在来教你们,你们就让他念课文。”教室鸦雀无声。君洋转头问:“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几点睡的?”“啊?”学员毫无防备,竹筒倒豆般报了流水账,“我吃完饭来教室上自习,自习课上写完了昨天的作业,下课后回到宿舍洗了衣服,熄灯就睡觉了!”“坐下。”君洋一点他同桌,“你呢?”有了前车之鉴,这学员流利地答道:“吃饭,自习,打球,洗澡睡觉。”“打球。”君洋问,“衣服没洗?”有学员“噗”地笑出声。站起来的那个面有菜色:“嗯……周末一起洗。”君洋又问:“障碍穿越到第几区?”学员不无骄傲地挺胸答:“3区。”1、2区考察的是身体素质和协调性,从3区开始才是技巧性训练。不过,对新生来说,能穿越到第3区已算是不错的成绩。刚想让学员入座,君洋不经意间扫视到他的脸。那种因年轻和顺遂而流露出的无知又无畏的神情,瞬间打乱了他的思绪——一想到这间教室中将来有人可能会成为严明信的后盾,而此刻仅仅穿越了前两个障碍区就一本满足,他心里有一块被焦虑灼伤了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问:“长安级护卫舰的近防炮射程是多远?”“多远?1000米?2000?”学员始料未及,摸不着头脑,“我、我不知道啊。”君洋往前一步,指关节叩下一张桌面:“多远?”后面的学员起身立正,目视前方,理所当然地回答:“报告教官,我们没学过!”君洋默然望着他。卸任1151没有让他觉得不安,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走了,舰上还有其他可靠的队友守护海疆;之慎的威逼利诱没有让他感到恐慌,因为之慎的行为必须要和他背后集团的利益相统一,是可以预见的,除非之慎敢一意孤行,要破釜沉舟一把。他可以即刻回身,到讲台上讲满两个小时,将黑板写得密密麻麻,把所有书里有的、没有的统统倾囊相授,但这些没摸过枪、没上过船的学员,此刻对战争的意识还停留在纸笔之间,浑然不觉危机四伏,这才是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换做别人他懒得管了,可同一军区的两个兵种间协同作战的机会非常大,他们能不暴露自己,并有余力掩护严明信吗?“外面的人可以不知道,但你们已经坐在这间教室了。”他沉声问道,“如果明天就开战,国家需要你上前线,怎么办?”几个学员托腮向外看了看。窗外天气晴朗,白云朵朵,怎么也看不出有丝毫战争的阴霾。“几百年前,我们的第一支舰队被击沉的时候,战争是炮响的那一刻才开始的吗?”君洋道,“敌人早就渗透进这片陆地了。他们潜伏、侦察、收买、利用,很快发现这里绝大部分人没有危机意识,甚至连官兵都不知道自己效力的国家此刻有什么装备,特长是什么、短板在哪里,更不知道敌人在何方。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下,人们就像待宰的羔羊,所以敌人才有必胜的信念,敢于发动战争。”“《世界战争史》的最后一页有一句话,‘斗争从未停止’。”在一片哗哗翻书声中,君洋说,“掌握课本上的内容是一切的基础,这一点无需讨论,但坐在这间屋里,你们要用脑子去思考的,不是怎么划考点,而是假如明天就要开战,今天的你,还能做些什么——这才是你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学员这个年纪大多还是一张白纸,这个话题足够他们畅想无限,而转看自己,他却已是山穷水尽。他看似好像能做许多事,可伸出双手,又做不到当下最想做的事。他想,如果严明信一切如常,时常出现在他的世界里,那他也能永远热烈,甘愿站在三尺讲台奉献一切,可严明信音讯渺茫,他的安全感也一并消失了,他想不起来自己应该以什么姿态教导这些奉天空域的希望,他似乎缺失了停留在教室最重要的理由。无力感使他以骄人的成绩为中心建立的世界观一砖一瓦滑落,他再次被种种猜测伴随着的焦虑侵袭。批卷的老师也不好过,卷子批得他直呼吸困难。他中途休息了片刻,到教室后门玻璃瞄了一眼,一看讲台空空荡荡,君洋人都没了,他两眼一黑,差点站不稳。可再一听,又觉奇妙,教室里安静得针落可闻。这些他嘴上称呼为军人,其实心底还是当做孩子看待的学员们,居然都在老老实实地总结笔记。轰一大队顺利回到军区复命,经旅长特批,他们可以先回去休息,行动报告等双休结束再整理。在阴冷的防空洞里,严明信等人睡的是行军睡袋,保暖性尚可,但终日不见阳光,睡袋也会像普通被褥一样受潮,再加水质和空气质量飘忽不定,出现一点问题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身畔还日夜守着一个威力足以毁灭一座岛的弹药库,这搁谁谁也睡不踏实。一听行动报告再议,队友们连衣服都没换,吃完饭回到值班宿舍倒头就睡。队长有心事放不下,坚持回场区,要早点把给养库大门的问题汇报上去,好让部队安排人过去把门弄开,免得影响了将来使用。严明信一听也跟着去了,他没什么事要干,主要是在食堂看什么菜他都热泪盈眶,一不小心吃得有点多,撑得大脑一片空白,跟着散散步。另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得给严定波报个平安。他开始理解严定波为什么每次远航回来后都要和一众故旧聚个没完了,也许他爹不是寂寞空虚,也不是去吹嘘自己出去这一趟如何不辱使命、有了多么牛逼的功绩,只是想告诉老友:兄弟们,一别数载,我老严又活着回来了。严明信找了个电话拨了出去:“爸,是我啊。”“哦。”严定波略有些迟缓地应道,“忙完了?”严明信心里一酸。这些年二人常常这样,明知道对方出任务去了,但不知道究竟去了哪,唯有偶尔没头没脑地说一句“忙完了”,另一个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他能感应到他们父子心有灵犀,而一切又都尽在不言中。他说:“嗯,你干嘛呢?晚上没出去?”“没有,”严定波道,“明天有个讲座,我再准备一下发言。”家里的台灯好像还是十年前严明信读书的时候用的,他纳闷:“天都快黑了,能看得清吗?你白天干嘛呢?”“人活于世,得要求进步。”严定波语重心长地说,“一天24个小时,只利用白天哪够?”严定波早晨去船厂检查027保养进度,顺便拐了个弯——谁不喜欢有事没事看看自己的战利品呢?他也想看看他缴获的海盗船近况如何。在车间里,船厂工作人员给他介绍了一个老师傅,这人非常有学问,别人可能只能根据外观推断装备大致的性能,老师傅却能对这艘海盗船里里外外都说出个所以然。俩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午餐时间一到,顺便就找了个地方推杯换盏。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把盏吹牛,他一醉忘忧,从中午睡到了傍晚,这会儿还有点没醒透。他绝口不提此事,对儿子振振有词:“连我们舰上的士官都准备趁这次上岸考个岗位证书,天天在家学习呢,我怎么就不能晚上备课了?”“哦……”严明信不敢明目张胆地阻碍他爹进步,只好说,“那你也得换个灯泡。下次回去,我去买个吧。”他一犹豫,又问:“你去哪讲课啊?”严定波:“飞行学院。”“……”严明信倒吸冷气,血压攀升,脑内警铃大作,浑身上下摸口袋找纸条。糟了,没找到,君洋的号码不在他这身衣服里。那套制服他是挂在宿舍?还是放在更衣室了?严定波问:“怎么了?”严明信摸了摸脑袋——在洞里住了整整二十天,头发长得快的队友脑袋上像顶了一丛草,他也好不到哪去,头发该剪了。算算时间,他明天一早注定蹭不上他爸的车,只得伤心地说:“没事。”间隔太久,严明信并不十分确信君洋还记不记得他说过的话。尽管那看起来像一句应和时宜的随口之言,但在他这儿,那是一个充满私心的承诺。只是这回意料之外的部署长达三周,怎么看他都像是食言了。君洋还好吗?年轻教官的选拔是否已尘埃落定?名额最终花落谁家?这个号码还能否打通?君洋会不会对他一去不回嗤之以鼻?严明信扒拉出纸条摊开。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他感觉他们就像两朵蒲公英,天南地北,偶尔相聚,动辄又要分别,个人的意志和能力之渺小,不值一提。他担忧这个电话打不通,他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电话接起,那边刚说了一个“喂”,他开心得要谢天谢地,忙道:“君洋,是我是我,严明信。”对方隔了足有几秒,才低声应道:“哦。”严明信的开心蔫了一半——或许君洋这些日子也忙,就把他忘了吧,都想不起来是谁了。他带着歉意讪笑,小声道:“嘿,你留学院那个事,怎么样了啊?”君洋淡淡地说:“哦,留下了。”“真的吗?那你现在是教官了?教几年级啊?”他振奋激动,可电话那端一点声音也无,严明信不禁问,“喂?”“在呢。”君洋懒声道,“这不是在听你说么。”有热流如洪,在他体内决堤,大刀阔斧破冰前行,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流遍了他僵硬的四肢百骸。等不来电话时他望穿秋水,无肠可断,好不容易等来了,他好气又好笑,感觉他的担心纯属多余,是自寻烦恼。严明信哪里像身陷绝境,分明连声音听起来都春风无限,整个世界应该没有人比他活得鲜艳恣意才对。君洋只能恨恨地磨牙,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没能堂堂正正地调进奉天军区,恨这宿舍白墙黑瓦,萧条清冷,长得活像一座冷宫,恨这个人宁愿在电话里欢蹦乱跳,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来一趟,最恨还是恨死了自己的不争气,直到这一刻看清了,竟然还没狠狠挂了这施舍般的电话,还屏息不敢打断,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别人多说两句什么。三个星期的等待已经把他的骨气一寸寸碾成了齑粉。“哦——哎,那你最近好吗?”严明信心觉他们的对话十分家常,温馨又体贴,完全看不出是两个大半月没说过话的人,他又问,“学院那边爆破完了没?现在刮风还脏吗?”君洋呵呵一笑:“早就不炸了。”严明信听他笑,听得心莫名突突直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心想,不炸了,那不是挺好的吗?省得乌烟瘴气,落得山清水秀啊!可他为什么会感到惴惴不安呢?“啊!”他道,“没炸了好啊!停两天,海风一吹,学院里就干净了!”“嗯。”一个字在君洋鼻腔里意味深长地转了一圈,态度好像是不冷不热的,但又不知什么手段,让听的人汗如雨下,如坐针毡。牙缝间挤出的字居然也能分外清晰,君洋说:“已经干净了——你上次来的时候这儿还有座山呢,现在这山连灰都没了。正好三个星期。”严明信:“……”“哈哈哈哈哈哈。”他长长地干笑了一阵,直到笑变了音,长叹一声,“哎——”真幽默啊,他想。幽默好,幽默是人类文明的金字塔顶端,只有深谙了人性的无常、看透了世俗的规则、拥有了文化的底蕴,又怀着一颗诗意的心,愿意以一腔热情给苍白枯燥的生活些许点缀,人才能幽默。真遇危难之际,君洋说话一针见血,比谁都利落,而盛世太平里,这个人又不吝用别具一格的“幽默”填补生活。隔着电话,一听他冷嘲热讽,严明信仿佛闭着眼都能看到江山万里,四海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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