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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1 / 1)

“不知道你是谁,我绑你来作甚?”对方话音未落,一瓢充满了刺鼻恶臭的脏水就泼到了他的身上。男人仔细一闻,分明是屎尿之味儿。“你……你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男人慌了,他思来想去,最近自己也没得罪过谁啊。“有几句话要问你,金吾卫刘副都头。”沈常乐说着用手中的木瓢推了下吊在空中的男人,“你可还记得两个月前在陈宁将军府前被你一刀刺死的那个盲眼少女?”沈常乐明显看到麻袋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他确认自己没有找错人,又举起旁边一个木桶,哗啦朝着对方身上浇去。铺天的血腥味儿混合着刚刚的屎尿几乎令人窒息。男人忍不住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解释,“那个女人当众挟持朱家娘子,我杀她也是职责所在!你……你是她什么人,今日来是想替她报仇的吗?”“哟嚯,倒有心思问起我来了?先管好你自己吧!”沈常乐没好气地飞起一脚,踹得人嗷嗷哀嚎。“我再问你,当时持剑挟人的明明是另一个少年,你却故意挑一个完全没有威胁的盲女下手,出手还那般狠辣,似乎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这是什么道理?”“我……当时情况混乱,我哪里顾得了许多。何况那女人犯下如此大罪,横竖都是个死。”男人话语中已然透露出慌张来。“哦~~~横竖都是个死,所以你就干脆杀了她?”“你莫要血口喷人!”“当时朱家娘子明明已经获救,你应该没有后顾之忧轻易就能拿下活口才对。”沈常乐说着又飞起一脚,直踹向对方面部,“你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我可是仔细打听过了,自从那事儿发生之后,你就经常来这里花天酒地,似乎有用不完的银子。”男人浑身一颤,辩驳的话顿时一句也说不出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还不肯说实话,那我可不敢保证下一次泼在你身上的会是什么了。”沈常乐冷笑一声,将第三桶东西提到了男人身前。那姓刘的都头隐隐听见什么东西在兹拉作响,又感觉自己身侧温度渐高,瞬间反应过来,对方竟是拿了一桶滚烫的热油来。“壮士手下留情!那小娘子的死真不关我的事儿!”“说!是谁指使你干的?”“是……是……”沈常乐见他还支支吾吾,用木瓢舀起一泼油,作势要往他身上浇。“是朱琏朱娘子!是她吩咐我趁乱杀了那女人的!”“……她?”这倒有些出乎沈常乐的意外了。吕小凤死后,王希泽曾找魏渊细细问过当时的情形。魏渊说,当时先是有一枚掷箭从人群中飞了出来,想要取吕小凤的性命,但被陈宁挡下了。紧接着杨客行慌张之下放开了朱琏,金吾卫和军巡卫才趁机同时出手。当时场面混乱,魏渊实在没看清是谁刺出了那一刀,只是从位置来看,离吕小凤最近的应该是围在朱琏身旁的那些金吾卫。王希泽在听到魏渊的描述之后想了很久。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向魏渊下达“杀令”的人和那个丢出掷箭的人都来自酒窖中那几位安排的。但关于吕小凤的死因,他却认为另有隐情。沈常乐询问过多次,王希泽都避而不言。他只告诫沈常乐,此事暂且不可深究。可如果不查明吕小凤的死因,杨客行那犟头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现在认定了是王希泽害死的吕小凤,加上之前杨家灭门的误会,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哪怕是为了王希泽的安全着想,沈常乐也必须尽快找出这个真相。朱琏吗?那他便去会会这个女人。“公子,您都两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阿宝求您了,就吃点儿吧。”阿宝端着食碗忧心忡忡地看着伏在书案前一动不动的人,怎么唤他都不肯抬起头来。“公子!你再这么下去,我可要去庵里请姐姐回来了!”阿宝气得一跺脚,却听见墙角边儿上传来咚的一声,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房里还有别人?阿宝伸着脑袋朝墙角张望了片刻,刚想去提醒自家公子,却不料对方率先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没我的吩咐,别让任何人靠近书房。”“可是……”“阿宝。”王希泽严肃地冲他摇了摇头,阿宝只能嗫喏退下。不知为何,他觉得公子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不但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日常伺候也不让他们这些下人近身。他好想念从前那个温柔随性的公子啊。“怎么这般不小心,出来吧。”阿宝一走,王希泽迅速将房门锁上。他转身看见风尘仆仆的路鸥从墙角处钻了出来,大吃了一惊。“路鸥?怎么是你?”王希泽面色一变,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具,三步并两步走到路鸥跟前急问,“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是张子初出事了?”王希泽容貌被毁之后,这是路鸥第一次见他。尽管对方脸上被弯弯曲曲的疤痕所覆盖,但路鸥仍然他从脸上读出了惊慌与担忧。于是他赶忙将怀里藏得极好的白绢与令牌拿了出来,并将野泽所发生的事一一道出。在说到张子初用计瞒天过海,诓骗康王作出承诺时,路鸥显得不免有些激动。他本以为王希泽在听完之后会露出赞叹或感动的神态,却不料直到自己全部说完了,对方却依旧沉默不语,甚至眉头紧皱。“他还好吗?”半晌后,王希泽才放下手里的白绢,缓缓问出这几个字。路鸥微微一愣,如实答道,“张公子机智过人,进退得宜,又有胡十九和奚邪在一旁帮衬,没问题的。您也不必太过担忧了……”“我不是问这个。”王希泽深深看了路鸥一眼,又从自己书桌上翻出了一张手心大小的信笺,“这是今早刚传进宫的,你瞧瞧吧。”路鸥有些莫名地接过那张信笺,低头一瞥,首先便瞥见了信头上童贯平定野泽,尽剿山匪这几个关键的字眼。“童贯他!”路鸥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走的时候,那位姓宋的娘子应当尚且安好吧。可惜,赵构到底不了解童贯。咱们这位童大将军怎会允许得罪了自己的人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又怎会允许自己在大动干戈后无功而返?”路鸥捏着那张小小的信笺,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一路从野泽往东京赶,路上连换了三匹马,片刻也未敢耽搁,除去今日花费在躲避张浚眼线、潜入张府的半天光景,已经算是急速了。却不料,童贯的消息竟比他还快了一步,可见此人邀功之心切。“以张子初的个性,定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宋白练……”王希泽直直地望向窗外,似乎想穿透千山万水去看清那人如今的模样。“他现在,恐怕痛不欲生了吧。”大漠迎秋,塞草苍茫。马素素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磅礴之景,正满心好奇地将脑袋伸出车外去瞧。“雪山!公子你看,雪山!”马素素遥指着远处一座雪白的山峰叫唤了起来。“马姑娘,那不是雪山,那是白石山。雪山得到燕北才看得见,咱还离得远呢。”奚邪笑着同她解释,随即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失望的咕哝。马素素重新坐回车中,忧心忡忡地看向对面的人。那人仍双目空洞地捧着小半张写着“张正道”的字条,说什么都没反应。自打他们离开野泽起,他就一直这般。宋白练的死,对他真的打击太大了。“----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马素素用银铃般的歌喉缓缓唱出了一曲《西江月》,为眼前荒凉的景色平添了一丝温婉。赶车的胡十九和奚邪不自觉将马车驱慢了些,不忍让风声驱散了这样美好的小调。“马姑娘真是有心,也不知道公子到底怎么想的,放着这般好的女子不理不睬。”奚邪啧啧两声,替马素素鸣不平道。“什么有心?”胡十九一抖缰绳,不解地问。奚邪双手为枕往后一靠,朝他翻了个白眼,“就说你体壮无脑。听不出来吗,马姑娘这是在变着法子开解公子呢。”“公子有公子的想法,我们也不好左右他。”“你这狗腿子!”奚邪抽出手来作势要抽他,只手刚伸到一半,忽然瞥见远处有一些晃动的影子。“那是什么?”奚邪坐直身子推了推一旁的胡十九,“有些不对劲啊,快先停下!”胡十九依言勒停了马车。二人盯着远处看了许久,才看出那是一列马队。马素素此时也推开车门往外瞧,隐隐约约瞧见四十多人簇拥在一起在荒原上策马狂奔。他们统一穿着白衣,头上扎白巾,队伍颇有气势。“不好了!怕是马贼!”马素素正看得出神呢,就听见奚邪忽然大喊了一声。她浑身一震,再定睛去瞧那些人影,果觉得来者不善。“我们现在怎么办?”马素素下意识看向车里的人,可张子初却仍没有应她。三个男人同时沉默,让马素素开始慌了。她一跺脚,提议道,“不然我们调头跑?”“没用的,马车根本跑不过他们。加上这里四面荒芜,无处躲藏,对方要追上我们实在太容易了。”“那……那……”“这样,你跟公子快下车,我和胡十九去引开他们。”奚邪一咬牙,连忙拽下了车里的张子初。如今路鸥不在,胡十九又行事鲁莽少有变通,再加上张子初这副模样,能拿主意的就只有自己了。“这包袱你们拿着,若我和胡十九回不来,你们就一路往古北口走,等到了天启堡自会有人接应。”奚邪将车里的食水银两丢给了二人,刚跃上马车去牵缰绳,却见张子初往前一扑,死死拽住了自己。面容憔悴的书生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奚邪道,“你们不能去,太危险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公子放心,我和胡十九好歹会武,当有能力自保。”奚邪想甩开他的手,对方却先一步用五指缠上了缰绳。“让我去,你们带马姑娘先走。”“公子你疯了吗?那可是马贼!他们中可没有女人,不会听你长篇大论地忽悠,上来就一刀先将你劈了!”“公子,这回就听奚邪的吧。”马素素也上来劝他,可没想到向来理智决断的人儿这回似乎着了魔一般,怎么也不肯松手。眼看着那些马贼越来越近,奚邪急了,“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儿!我和胡十九也就罢了,马姑娘却是无辜的。你难道还想让练娘子的悲剧再重演一遍吗?”张子初闻言浑身一颤,无力地松开了五指。“驾----”奚邪和胡十九趁机一声吆喝,迅速驾驶马车朝前冲去。未免马贼发现他们,马素素赶紧拉着张子初伏倒在沙丘后。他俩眼瞧着那辆马车在冲出十丈远后一个急速左旋,偏离了原来的方向。那群马贼见状果然也跟着调转马头,紧朝马车追去。直到马车与马贼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点。马素素惊惧交加尚未缓过神来,却听身旁之人发出了一声苦涩的轻嘲。“呵……百无一用是书生。”“公子……”这是马素素第二次听他说这话了,只是这一次听起来更教人心疼。她转头看见他颤抖的肩膀,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什么羞耻什么矜持,她全不在乎了。如今在这荒漠里,他们只剩下了彼此的依靠。☆、英雄难敌美人关清平司主阁厢房里,一盘棋正杀到惊险处。窗外桂香殆尽,落影寒蝉,转眼已是一副萧瑟秋景。张浚扯了扯肩上的披衫,重新将思绪拉回到面前的棋盘上,却见自己那可怜的白子不知不觉间又少了几枚。他抬眼看向对面执黑子的人。那人不同于平日的迟钝与呆板,神情十分专注。他用双指捻住一枚棋子,缓缓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中落下,落下的一瞬间,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出狡黠的光泽。张浚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要输了。若算上眼下这盘,今日他总共输了十盘了。只是,张浚从来不是肯轻易认输的人。身着皂服的高大男人快速走进屋来,跪在了张浚面前。张浚没有抬眼看他,只是从自己的棋盒里摸出了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司丞。”苍鹰冲他行完了礼,刚想上前俯耳,却见张浚摆了摆手,“有什么就直说吧,范司直也不是外人。”“是。”苍鹰默默看了眼仍沉迷于棋盘的范晏兮,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刻着“杨家”字样的金饼,“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带回这金饼的主人。”“怎么,人被魏青疏抢走了?”张浚见苍鹰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幽幽解释道,“你前脚刚离了开封,魏青疏后脚便悄悄跟上了你。以他的性格,这结果倒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属下倒是见到了金明池中,那个我们一直在寻的茶博士。”“哦?”啪嗒一声,范晏兮指尖一颤,黑子竟落偏了位置。张浚嘴角擒着一丝笑意,紧随其后补上一枚白子,瞬间扭转了棋盘上的局势。“那人身手非凡,身旁还跟着一只十分厉害的鹰鹘,与当初建安军虞侯所述一致。虽说样貌仍与画像中的有些差异,但从身形五官来看,应该没错。”苍鹰一皱眉头,又补了一句,“而且属下敢肯定,他就是之前耶律迟曾盯上过的人。”“清平司中只有你与此人交过手,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会命画师重新根据你的描述修改此人的画像,务必尽快找到他。”“是!另外……还有一个疑点。”“嗯?”“若是属下看的不错,我在陈留县找到的那个持有杨家金饼的少年,就是几月前在陈将军府前挟持朱琏朱娘子的人。”苍鹰说出自己的这个推测后,却没有立刻得到张浚的回答。张浚置若罔闻地又拾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中,阻杀了对方一大片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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