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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1 / 1)

殿内开着窗,窗外微风拂动。一个男子的声音伴随敲门声响起:阿莫丹绒使者求见秘书监大人。陆观往榻上看了一眼,纱帘之后的卧榻上只能看见一堆被子。门开,门中出现一张阴沉的男人脸孔,双眸如同猛禽的眼绽放精光,他衣袍大敞,腰部缠着绷带,应当是近来受伤,尚未痊愈。胸腹肌肉极为健壮,按在门框上的手上有肉眼可见的武人粗茧。李明昌收回视线,垂首,恭敬道:秘书监大人,我是阿莫丹绒使臣,有要事相商,不知大人是否方便。榻上柳素光面朝下趴着,堆起的四五个腰枕和被子挡住她柔弱纤瘦的身子。垂落在榻边的纱帘半透明,能看见李明昌隐约的轮廓,他随在陆观身后入内,并且关上门。门就不关了吧。陆观扬起头,示意地朝门的方向努嘴。李明昌一愣,含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大人放心,今夜我来找大人,是经过我们大王子同意的。数日前陆观就已听说多琦多到了京城,只想不到苻明韶会邀请多琦多进宫观礼,毕竟阿莫丹绒人也虎视眈眈。听说你们四支骑师已经到了北关之外,不知道大王子让你来找我,要说什么?陆观顿了顿,喝了口茶,也不问来人喝不喝,从茶杯里分出眼来瞧他:眼前人官话说得标准,生就一张楚人面孔,如果不是多琦多带的译者,整个阿莫丹绒朝廷,只有一个人有这个身份地位和胆量,行走在千里之外陌生的大楚皇宫。李明昌将手袖在怀中,不动声色地向榻边扫了一眼。陆观垂眸喝茶,似乎一无所觉。李明昌唇畔展开笑意,和颜悦色道:大王子听说秘书省直属于大楚皇帝,拟在阿莫丹绒朝廷中也建立一个只忠诚于皇室的机构,让我来向大人取取经。陆观轻嘲道:养一帮走狗,还用千里迢迢上别国取经,闻所未闻。区区小事,让丞相亲自过问,多琦多没有这么蠢。李明昌呆怔片刻,嘴角弯起,继而放声大笑。瞒不过陆大人。李明昌道,是我待人不诚,让陆大人见笑。实不相瞒,我找陆大人,是给大人送一顶大大的官帽。陆观看了看手里的茶杯,抬头,扬眉直视李明昌:说。·太后寝宫外守着的两名值夜太监被蒋梦打发走,他亲自站在门外,恰好是站在月光倾斜下来的地儿,稍稍向前走那么一步,就会沐浴在清亮皎洁的银光里。太监的鞋子没有越出去半寸,始终待在那片黑暗里,对殿内传出的争吵他充耳不闻,甚至怡然自得地闭上了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角噙起一抹满足的笑意。寝宫内,周太后卸去钗环首饰,脱去沉重繁琐的朝服,像是个寻常妇人,略施粉黛,系了一条烟青色的长裙。才刚摔下去的勺子溅起的鱼汤,带着细微的油珠,停留在她的手背上。你这是发什么火?是我不想进宫来看你吗?我做梦都想每天留在这宫里,但这可能吗?除非我有不臣之心!李晔元气极,胡须直颤。周太后冷笑道:你别院里的女孩,怀的是野狗的种吗?你李晔元表情凝固,转而呼出一口气,僵硬冰冷的表情如同春风化冻,突然和解,他以袍袖轻轻拭去太后手背上那点汤,轻声道,你总不会希望,我李家后继无人吧?他抬眼,眸中俱是温情,也是一个老男人的无奈,为了你,我甘愿无后,我知道,你这一生,只爱先帝。周太后想说什么,被李晔元以食指按住嘴唇。李晔元虚起眼,哄孩子一般轻轻嘘了一声,一只手抚上周太后披散理顺的乌黑长发,轻道:便是你在利用我,虚与委蛇,我也认了。你这样的女人,全大楚哪儿有男人配得上?先帝他不过是运气好,九五之尊,已是走了九世的大运,我没这个福。今日这么多事,你不累吗?还跟我吵。我是不生你的气,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就算是你任性、不讲道理、性子急、做事思虑不够周全,有我在,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给你兜着。你说,还有谁像我这么孬,这么不是个男人?瞎说什么?太后不满道,越说越不成样子,我爹走之前怎么吩咐你的,都忘了?李晔元笑了起来,给太后盛了一碗汤,推到她的面前,哄道:今晚都没吃什么,再喝点儿,你这病得,脸都脱形了,我看着心疼。周太后看了一眼汤,神情恹恹。李晔元卷起袖子,将鱼汤吹得刚刚好,不烫嘴,一勺一勺喂她。喝到第五勺,李晔元拿手帕给太后擦了擦嘴,专注地看着舀汤的勺,满满的,又不至于溢出来。既然没有动手,那我给你的药,藏哪儿了?那是宫中禁药,你拿着也不妥当。苻明韶是蠢钝一些,总还是皇帝,他说一声,你再说一声,两相抵触,你说宫里人,都听谁的?给我夹片笋。太后没有回答。而李晔元照她的吩咐,温柔地喂她吃菜用饭。周太后吃得差不多了,长吁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李晔元,她抬起手,摸了摸李晔元的脸,李晔元老了,这令她心中难受,一口气在鼻腔中阻塞半晌,鼻翼才轻轻颤动,不露痕迹地让这口气呼出去。苻明韶还不能死,通往祁州的路被全线封锁,我的懿旨下不到东明王府去,也没有一个可靠的办事人。阿莫丹绒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会扑上来,必须等东明王母子进京以后,苻明韶才能死,否则他没了,大楚就没了,还争什么斗什么?太后道,只有一次机会,一旦事败,便是成王败寇,苻明韶不是我的亲儿子,正如我可以狠心杀他,他对我动手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他连亲生父亲、结发妻子都能下得去手,何况我一个毫无亲缘关系的嫡母?一只虫子爬进蒋梦的脖子里,他眉头皱了皱,抬手在锁骨附近轻按,布料下面,虫子小小的身躯凸起一点儿,被按住了下嘴就咬。蒋梦眉头更深,手上发力,少顷,舒开双眉。他探手进去把死掉的虫子捉出来,那虫子已经被按爆了身,黑色的浆混着人血弄脏了蒋梦的手指,他耐着恶心把虫子弹飞进夜色。眉头皱了又皱,总觉得锁骨那儿又辣又痒,挠了几次,内里反而肿起一个包。☆、潜龙在渊(陆)李晔元神色复杂地注视周太后,沉吟片刻,道:可这药放在宫里,一旦被搜出来周太后眉头一拧:谁敢搜我这里?她唇角不悦地下拉,淡道,就算是苻明韶,他也不敢让禁军搜查我的宫殿。而且,我自有打算。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李晔元叹了口气,眸中涌现宠溺,放下筷子,柔声道:不就是派人去祁州接东明王进京吗?我来办。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但也要当心。太后想了想,说,今日你行事,就有些太冒失了,刘赟是挺碍事,但也可以牵制住白古游。现在刘赟死了,他的旧部恐怕就不好收拾起来,那些个兵痞,恐怕要四分五裂,成不了大事。你说射死刘赟的那个太监?太后听出门路,秀眉一轩:不是你安排的人?我以为是你的安排。李晔元顿了顿,这么说不是你的人,会不会是阿莫丹绒人?太后沉默没有说话,敷衍了李晔元几句,便让他先走,还命蒋梦亲自去送。等人走远了,殿内该撤的东西也都撤了,周太后叫人进来,一看,是蒋梦带的徒弟。去请孙公公。太后吩咐道。蒋梦的徒弟很懂规矩,躬身后退,直至退出门,才踩着小碎步子悄无声息地跑出院落。周太后拔下挽发的金簪,当啷一声扔在首饰匣子里,斜倚在榻上,叫宫女进来替她松头皮捶腿。·应当不是。面对天子威压,孟鸿霖脑门上俱是冷汗,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他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在回话。你看清了那名太监的长相?苻明韶问。臣没太看清既然如此,你如何能肯定一定不是多琦多带进来的人?还是说,你在包庇什么人?孟鸿霖匆匆抬头,继而双手触地,重重磕下头去,上半身伏得极低。多琦多等人一日前才到达京城,住在宫外,逃走那人,臣确实没看清,没有确凿证据,不敢污蔑使臣。苻明韶低垂眼眸看地上的禁军统领,良久,他开口:是不是周先回来了?身形不像,此人个子比周先矮许多。孟鸿霖道,那日宋虔之逃出城以后,京城护军已经增至两万,防御滴水不漏,反贼不可能混进城来。既不是阿莫丹绒人,也不是周先,照你这么说,城外的人绝不可能混进来,那就是京城里的人想要朕死。苻明韶道,他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京城里,那都是朕的臣子。陛下!孟鸿霖一声唤,将苻明韶从如同梦魇的胡思乱想中惊醒,他紧张吞咽,定了定神,眼神闪烁,像是在安臣下的心,又像是安自己的心般自语:京城之中,除了那一个人,都是可靠的。没有人会如此胆大包天,朕是天命之子,是天要朕坐在这个位子上。孟鸿霖不敢言语,只是规规矩矩跪着。苻明韶锋利的眼神扫过孟鸿霖,他心里知道,孟鸿霖会以为他嘴里这个那一个人是已经叛出京城的宋虔之。实则,苻明韶心里已转过千百个念头,把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凡有机会进出内宫的官员、宫侍长官全在心里过了一遍。不知道敌人在何处,是最可怕的。而若是城内的人,比起李晔元,还有一个人,更有机会在他的饮食当中无声无息地投放扰乱人神志的慢性毒|药。宫里的吃食,都要经过层层检查,尤其是发生了那件事以后,苻明韶更加小心谨慎。陛下?苻明韶回过神,脸色愈发阴沉:朕命你五日之内,将这名太监查出,他一定还在宫里。朕会给孙秀下一道旨,你有权随时出入宫禁,进入任何一座宫殿搜查。太后那里也可以搜。苻明韶道,要重点搜,你知道怎么做?孟鸿霖连忙点头:知道,知道。既要从太后宫里搜出东西来,又不能太露痕迹,激起太后警惕甚至是反抗。孟鸿霖倒并不忌惮周太后,随着刘赟得势,他才被一层一层提拔上来,把吕临踢下去,在孟鸿霖看根本不是个事儿。他让人盯着吕临,后来就得知吕临自从被拿掉禁军统领的帽子,成日就在家里烂醉如泥。在孟鸿霖看,这都是太年轻,吕临带的那一班子人,多是戍边将领留在京中的儿子、侄子,与其说是给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机会让他们在禁军系统里得一份体面,不如说既是朝廷给的抚恤,让那些边将安心,若是人死了,还落得个仁义明君的好名头。以孟鸿霖读过有限的那么丁点儿史书,在刘赟身边听过的议论,这浅白的道理,多多少少懂一些。孟鸿霖给他的皇帝立了口头的军令状,一定会在五日内抓出那名行刺刘赟的太监。步出承元殿,孟鸿霖正了正头盔,望了一眼黑得不见底的天空。这个夜晚,竟是难得清朗的一个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立后大典这一场空前的混乱,也仅仅止于宫门之内。孟鸿霖神色复杂地呼出一口气。不远处树下走出来一个人,是一瘸一拐的孙秀,他头上缠着干净崭新的纱布。孙秀似乎很意外,旋即满面喜色地迎了上来,邀孟鸿霖去他的住处喝两杯。孟鸿霖本以为是指他在宫中的住所。孙秀却摇了摇手指,笑了起来:咱家在宫外也有个落脚的狗窝,陛下允许咱家这两日觉着身子不适的时候,回家中歇上一个时辰大半天的。就在老雀胡同。孙秀的话还没说完,孟鸿霖忙道:这我知道,先时没想起来,今日真太乱了。那我去公公那里等着,从天不亮忙到这会,到公公那里讨一杯酒吃,吃了好入睡。孙秀又说喝醉了可以在他的府上休息,孟鸿霖很是承情。原本他在京城唯独能倚仗的只有旧日的将军刘赟,现在刘赟暴亡,孟鸿霖也寻思着,得找一条新的路子。宫里没个人,他这禁军统领的位子,就会坐不稳当。于是孟鸿霖先行辞去,孙秀白白送上去再挨苻明韶一顿骂。孙秀本是硬着头皮往承元殿进,想不到苻明韶却是和颜悦色,似乎先前发火的不是他。他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写的都是人名,其中赫然还落了陆观的名字,旁边是麟台,周先的名字在麟台左下,右下打了个大大的x,飞扬跋扈的笔划显示了苻明韶胸中盖不住的愤怒。孙秀,太医说朕中了什么毒?孙秀恭顺地按照太医的说辞,道:是一种外邦的慢性毒|药,能扰乱人的神志,传入宫中的时候,按照番邦大夫的发音,听上去像是丝蕊。医正也说,这种药不是阿莫丹绒传进来的。孙秀回了个是。那便不是使臣团和柳素光。苻明韶嘴唇紧紧抿着,最后在纸上圈出了两个人的名字,去查当年周皇后同先帝征战,他们都途径了哪些地方。除了阿莫丹绒和黑狄,是否路过其他鲜为人知的部族。孙秀眉心一跳,他双眸低垂,苻明韶看不见他的神色。是。孙秀道。苻明韶太累了,他靠在龙椅之中,整个人清瘦异常,像是在椅子里搭了一件衣袍。就在孙秀打算悄悄退出承元殿时,他听见苻明韶问话:宋虔之离开京城之后,他会去找谁?你要是他,你会找谁?孙秀惶恐道:奴才哪儿懂得这些啪的一声,苻明韶一掌击在案上,拂袖怒道:朕让你说,你只需将心中所想如实告知朕!若是若是奴才,兴许会,流落各地。不会去找白古游?苻明韶心慌意乱地问。白大将军忠于朝廷,如今宋虔之是反贼,朝野上下尽人皆知,白大将军应当也已得到了消息,找去白大将军那儿,岂非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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