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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1 / 1)

“听李掌柜说,李果年纪轻轻,独自一人离乡,从刺桐来广州还不到一年。他会不会是在家乡有什么仇家?出来避祸?”苏司理觉得有这个可能,而刺桐和广州同是大港,往来十分便捷。“刺桐王家,王鲸。”赵启谟启唇说出这几字,恐怕真是王鲸找上门来。李果曾说他离开刺桐前,还报复过王鲸,靠着小孙的帮忙,才逃出刺桐。“你是说刺桐王承信家,他家的船五六天前靠港,昨日还停泊在港口。”胡瑾记得很清楚,这艘海船特别大,而且船东家跋扈,泊港那天还和其他商船起纠纷。赵启谟的神色凛寒,袖子下的手拳起又舒开,他冷冷说:“就是他。”“小官人,我知道你救友心切,不过我们这么过去,没船没兵,什么也干不了。我回去喊几个兵,开两艘船出来。”刺桐王家,财大气粗,空手交锋,人可带不出来。“我和王鲸是旧相识,他会让我上船。”赵启谟心里已有决定。“勿要打草惊蛇,等胡承信回来。”苏司理劝拦。“在此等我。”胡瑾留下这句话,匆匆折回城东,留下两人。待胡瑾离去,苏司理跟赵启谟说:“已知下落,勿要急躁,且到前方分茶店等候”赵启谟不语,他在思索一件事,他去过海港,知道怎么过去,而海商喜欢在自家船上挂书有姓氏的旗帜,不难找。因为饥肠辘辘,苏司理看着巷子外热闹的朝天街,他知道大街上有家分茶店,离港口也近。“赵舍人,这王鲸是个怎样的人?李果与他因何结仇?”苏司理朝巷口走去,他还以为赵启谟在身后,见一直没回应,苏司理才回头,身后,哪还有赵启谟的身影。“都说不要轻举妄动,真是少年心性!”苏司理拔腿追,不过跑出四五步,就觉得眼前一抹黑,连忙扶住墙,额头冷汗直流,双脚直打颤。不行不行。犯病了,一饿就犯病,别说跑,再走几步估计就要倒下。李果从昏迷中醒来,还没睁开眼,就觉头疼,不只头疼,浑身都像要散架般疼痛、难受。抬手擦脸,沾到黏糊糊的东西,举到面前,瞪大眼睛,看到一手的血,“啊”,李果惊恐地坐起,这个动作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从醒来,他就觉察自己在船上,因为身下的地面在摇晃,四周光线有限,空间狭窄,李果想,自己在船舱里。他努力回想先前遭遇了什么,一用力想,便头疼欲裂,想捂住头,李果的手却摸到额头上一条血口子,手指碰触到伤口,记忆闪回到巷口被殴打的情景。李果肩膀微微抖动,他想起四个心狠手辣的人,还有站在水岸旁,观看这一切,嘴角勾笑的番娃。挨第一棍时,李果就听出番娃的声音,他操着一口刺桐乡音,说着蹩脚的岭南土语,指挥暴徒打他。乱棒之下,李果无力抵抗,被打晕在地,后来便又是如何来到这船舱?李果想站起,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直起腰,船舱就半人高,昏暗中,李果用手指触摸头上的木板。会有一处入口,李果知道船舱的结构。他摸到松动的木板,用力往外推,并不能推开,舱门被从外头拴上。李果坐回地上,抱着膝盖,他查看手臂的伤,看得不大清楚,只能用手指去碰触,轻压皮肤,疼痛,而且肿起。不只手臂、脚上、腰上也都有棍打脚踢的痕迹。李果将头埋在膝盖,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番娃想干么。番娃只是王鲸的一条狗,见到番娃,便等于他落到王鲸手中。昏暗中,李果静静听着海浪声,想着家乡,想着娘和果妹,眼眶逐渐湿润。疼痛让李果注意力降低,他其实没法很好地去想她们。他十六岁的人生里,第一次如此绝望、恐慌。但是他又是安静的,他怕自己会痛哭,一旦痛哭,便是接受了这可悲的处境。李果很少去思考为什么王鲸从小到大,都跟他过不去。这跟小时候,孩子们去踢条病弱的老狗不一样,因为老狗被踢打了,只会哀嚎,孩子们很欢乐,然而每次都这样他们就也觉得无趣。李果像只小猴子,被人丢石头它会挠人,这只猴子不听话,不示弱,很强势,但是它也只是小猴子,要靠山没靠山,自身力量又小,还又抓又挠,又蹦又蹿,如此惹人厌。不知道多久,船舱外,传来说话声,李果警觉抬起头,正对上缓缓打开的船舱,还有船舱外的星光,突然,一只大毛手伸进船舱,将李果往外拽。第57章 追踪李果被拉出船舱, 满头的星光, 身边有四五位壮汉,正是劫走他的人, 而船已不在海上, 而是一处沙滩。黑灯瞎火, 李果辨认不出是在哪里,恐怕也是他未曾抵达过的地方。“走!”李果受伤, 行动慢, 稍作停留便被歹徒推搡。没有问你们是谁,以及要带我上何处, 因为仰头就能看到前方停泊着一艘大海船, 主桅上的大灯笼, 映亮一幡旗帜,上书“王承信”三字。番娃人就站在大海船甲板上,看着李果登上木梯,模样得意。“番娃!我和你无冤无仇,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李果冲着番娃怒叫。“遭什么报应, 就你这条死鱼样的东西, 还想翻身?”番娃冷笑,挥手:“带他进去。”甲板上的水手,看到押着一个少年上来,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还不干活去。”番娃将他们赶走。在这艘船上,番娃被尊称为刘杂事, 番娃本名刘期。海船又缓缓起航,摇摆中,李果人已经被带到船厅。王家的海船,一直由王鲸的二叔王晁管理,王晁亲自随船,买售货物。自从王晁病倒,则交由跟随在王晁身边多年的林杂事管理。王鲸素来与他二叔不合,想趁着王晁病倒,将船上属于王晁的人赶走,自己顶替王晁,自然是想得天真——王晁只是卧病,但还管事。王鲸索性自己买船,扛着老爹王承信的名号,凭借王家的人脉,竟也有模有样地做起生意。船厅正中坐着王鲸,时隔多时,这人越发肥壮,也不过十九之龄,看着有三十。他一脸肥肉,俗不可耐地浑身挂满金饰,指上连套好几个黄金、宝石戒指,凶眉恶眼下,挂着一对纵欲过度的厚重眼袋。在王鲸身边,还坐着两位单看面相就绝非善类的人,其中一人李果认识,是猴潘,另一人也见过几面,跟番娃一样,是王家的仆人,叫王九。李果因为路上挣扎,而被歹徒拖进船厅。王九说:“这就是李果,我怎认不出来”,又说:“哎呀,可怜,打成了这副模样”,猴潘则是取笑:“果贼,早知今日事,悔得肠子青。”“猴潘、王九,我几时得罪你们?”李果愤懑,他从地上爬起,揉着被歹徒扯疼的胳膊,他和王鲸有过节,自长大后,和猴潘、王九,则从未招惹。无非因为他们是王鲸的狗,这样损他,以讨好王鲸。“就瞅你不顺眼,怎么着。”猴潘见李果要从地上爬起,照着李果小腿腹踹去,李果疼得一时跪在地上。真是个小人。“你这小子,联手番人祸害王员外,不得好死。”王九又在背后补一脚,把李果踢趴在地。这分明是故意打给王鲸看,以示忠诚。王九虽说和李果无过节,但他看不惯李果目中无人,明明是个穷鬼,一条贱命,也敢跟他家主人竟高低,不识好歹。猴潘说:“我看运至占城,卖与交人作奴,教他永世不得翻身。”王九说:“岂不便宜了他这条贱命,依我看不如打折腿,丢弃澎湖,那岛民凶残野蛮,正好叫他死无对证。”李果听得惶恐,他从未听闻过这样恶毒的事情,也不曾想过。他被劫出海,汪洋一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帮人别说将他卖为奴,遗弃荒岛,就是杀了沉海也没人知道。“王员外,觉得哪个好?”见王鲸走上前来,王九讨好问着。“我那圣人二叔可是说了,谁没有个过错,得以德服人。”王鲸绕着李果走,居高临下打量李果。李果手脚乌青,脸上则是大片血污,就是衣服上,也血迹斑驳,然而即使这么凄惨,李果那张苍白小脸还是仰着,黑亮的眼睛直视着王鲸。“我二叔说得是吧”王鲸伸出肥手拍着李果的脸,他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李果隐忍不发,苍白的脸,被拍得发红。“莫以为逃出刺桐,我便奈何不了你,得罪我王鲸,你就是上天下海,也还在我掌心之中。”李果默然,确实是自己太天真,以为逃去广州便没事,却不想,只要在海船抵达得到的地方,他李果早晚还是要落王鲸手里,竟是没有他容身之所。“往时可是伶牙俐齿,怎得不说话了?”王鲸缩回拍打李果脸的手,他看了看手指沾染到的血迹,露出嫌恶表情,手指往李果衣领上抹。“我……那时顽劣不晓事,不知天高地厚,冒犯王员外。”疼痛、失血使得李果虚弱,头晕,他往时不曾去好好审视过王鲸和他身边这群人,直到此时,李果才感受到害怕。“还有呢?”王鲸表示很满意,他拽着李果的发,让李果将脸凑过来些,说得更清晰。头发被暴力拉扯,李果吃疼,何况额头还有一道口子,这么一扯,李果疼得含泪,说:“王员外,放我走罢,我往后再不敢冒犯。”毕竟只有十六岁,虽然命贱,可打小娘宠着,也没有被人怎么虐待过,连番几次暴力下,李果服软。“如此说来,是要悔过啰?”王鲸捏着李果下巴,王鲸想如果不是被打得惨,还染上血污,平时这张脸倒是很漂亮。“要我放你可以,去洗刷干净,换身妇人衣服,好好服侍我,服侍得舒爽,船到刺桐,我就放你下船。”王鲸说时还掐把李果的腰,相当下流。他这话语一落,猴潘和王九也一并猥琐笑着。海船上百无禁忌,何况缺女子,拿些清俊的少年做那不可名状之事,也不罕见。“不乐意?”见李果倔强地将脸别向一旁,扳也扳不回来,王鲸扬手,重掴李果耳光。王鲸十分恼怒,适才才哀求着,现下又不屈不挠了,玩他是吧。李果被打歪在地,他实在精疲力竭,躺在地上,倦着身子,咳着血。这一耳光打得狠,打得李果满嘴的血。看着这个遍体鳞伤,鼻青脸肿的李果,王鲸一时对他也没了兴致。“把人关货舱。”王鲸嫌恶地看眼李果吐在地上的血沫,对王九说道。王九去抬李果,一个人抬不动,猴潘搭手帮忙,李果意识似乎已有些不清晰,喃喃说着什么。等李果被抬走,就有仆隶过来擦抹李果留下的血迹,王鲸还觉得有血腥气,让人多燎些沉香。从李果被带到船厅,番娃就也跟随进来,他关了船厅的门,抱胸站着旁观。年幼时的番娃一头像稻草似的黄发,没少被人嘲讽,但他家好歹在王家伺候三代,待遇远胜于其他仆人,番娃也得以读书识字,现今在王鲸船上当杂事,管着船上的人员。“你抓他时,可有人瞧见。”王鲸坐回原先的位置,仰靠在软榻上。船厅装饰奢华、繁复,所需用品,应有尽有。王鲸享乐惯了,把他往时生活那套,也照般到船上来。“有一位珠铺伙计在旁,被一棍敲晕。当时趁着夜色,将李果劫走便跳船离去,除去李果,谁能知道是我。”番娃颇为得意,毕竟是他在驿街发现李果,而且还是他亲手策划劫走李果,功劳不一般啊。“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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