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企鹅中文>都市言情>妄人朱瑙>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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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1 / 1)

说完眼睛一眯,边上的惊蛰颇有默契地拔出腰间佩刀。噌的一声,宝刀寒光乍现,吓得满堂官员都是一哆嗦。惊蛰冷冷地扫视众人,谁敢与他对视,他便晃动手中的刀,直把人吓得腿软,头低得极低,不敢再抬。惊蛰收刀回鞘,下意识看了眼朱瑙。为了拔刀的动作更有威慑力,他可是专程练了两天,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朱瑙与他眼神相接,冲他满意地挑挑眉。惊蛰眼睛一亮,压住嘴角笑意,继续保持住冷酷无情的形象。官员们如芒在背,唯唯诺诺。朱瑙虽知道这些官吏中大有贪污腐败之人,然而正如他所说,造成如此局面,并非全是官吏之错,首罪当归于治下不严的原州牧。再则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用生不如用熟,他若真要严查,怕是整个州府就剩不下几个人了,他又去哪里找那么多人替代?如今的首要之事是恢复州府运作,网开一面也是顺应情势。往后再有人敢违法乱纪,严惩也不迟。罚说完了,赏也该说说,好赖让人有做事的动力。朱瑙道:本州牧会赏罚分明。每季我皆会考察,谁能恪尽职守,我便给谁金钱嘉奖。另外有能者,我亦会大力提拔。一番恩威并济的话交代完,朱瑙便让下级官吏离开大堂,先去将残破的州府好好收拾一番,残砖碎瓦该扫的扫掉,门窗该修缮的也先修缮一下,起码让州府看起来像个样子。下级官吏们心有戚戚地离开,走出没多远,他们就迫不及待地交头接耳起来。我听朱瑙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还真有些样子。难不成他是真要好好治理州府?有一人不认同:得了吧。我跟商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商人说的话可千万不能信。他说要善待我们,给我们升官嘉赏,可这回州府遭此劫难,今年的饷钱都发不出来,他哪来的钱赏我们?又有人道:都这时候还想什么赏啊?州府弄成这样,他不罚人就偷着笑吧。再说了,就算他赏不了你,他还罚不了你吗?没看他带那么多武士在身边,你敢不照他说的做吗?头一个说话的人道:你们也别想的太坏了。朱瑙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你们看他这几年生意做得多大?说不定,他做州牧也能做得不赖。咱就好好干吧,州府整顿好了,咱也有好处。弄不好,再把山贼招进来一次,咱也活不了啊。是啊但愿他是一位明主吧。下级官吏们纷纷离开之后,府衙大堂里剩下的便是些管事的文官以及幕僚了。朱瑙道:本州的花名册以及各类田簿账册在哪里?其余人都没说话,唯有窦子仪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几本册子,呈给朱瑙:州牧,那日厢兵叛乱,闯进州府,把存放公文的柜子砸了,所有公文都被打乱了。我这几日正在整理,刚理完去年的花名册与田簿账册等,往年的还需再整理一些时日。朱瑙接过他呈上来的几本册子,问道:这么多天了还没理完,难道只有你一人整理?其余人等顿时羞惭地低下头去。前段时日州府太乱了,需要收拾的事情一大堆,谁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干起,索性就什么都没干。唯有窦子仪知道那些公文的重要性,所以早早开始收拾了。朱瑙翻了翻窦子仪送上来的册子,欣赏地看了他一眼。窦子仪整理的十分详尽,本州的户数普查、耕地普查、税收账册、州府花销等几乎全在这里了。须知治理一个州府,和管理一间商铺,颇有不少相似之处。譬如管理商铺,收入是商品的销售,扣去商品成本、运输费用、伙计工钱、门面租金等花销,若尚有盈余,商铺便能经营下去;而治理州府,亦有一大笔金钱账。收入是百姓缴纳的税收,刨去上供给朝廷的费用,余下的钱既得发各级官吏的饷钱,还得能让百姓安定富足,这样官府便能运作。若不然,也和店铺一样早晚要关门大吉。朱瑙开始浏览这些账册,堂下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官员们简直大气都不敢出。先前的这半年,可谓是阆州最混乱最狼藉的一段时间。登记在册的百姓急剧减少,或身死或流亡或落草;税收少得惨不忍睹,大多百姓穷困潦倒,根本交不出租税;府库的花销却如同流水一般。招安山贼花了许多钱,将山贼编为厢军给他们发粮饷又是一大笔钱,那宋州牧四处购买珍禽异鸟还花了不少钱。库银里的存银数字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而且就剩这么点钱,还不知道在不在。朱瑙道:这些钱粮还在府库吗?被赵屠狼他们抢走了没有?窦子仪道:存粮都被山贼搬空了,钱倒是还在。银钱珠宝存放在一道暗门后,那日他们没有发现。朱瑙点点头:嗯。他已经做好一穷二白的打算,甭管剩的多少,有剩就是好事。见他并不恼怒,官员们都暗暗松了口气。这位新州牧,倒比他们想的要大度不少。点完人头,看完花名册和账册,朱瑙便对州府的现状了解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便要着手整顿人事了官府里原本的人他虽还要用,可怎么用,自然不会和从前一样。他靠到椅背上,单手托腮,徐徐开口:如今廊州乱象丛生,皆出于山贼之祸。我想知道,当初决定招安山贼,是谁提出的计划?此言一出,数人脸色骤变。刚才还想着朱州牧宽宏大度,这就与他们算起帐来了!招安山贼虽说是钱青主谋,可也有不少人支持了他。后来计划推行之中,更有不少人参与出谋划策。这要真清算起来,株连者不在少数。朱瑙见众人变色,知他们胆怯,道:别紧张,不是要治你们的罪。你们为长官出谋划策,用或不用,由长官决断,造成的后果,也理应由长官负责。只是这么大的事,总不能是三言两语就定下的。你们该商议过吧?我与你们都不熟,是想趁此机会了解你们。你们便把当日自己所说的话语都重复一遍吧。众人面面相觑。朱瑙微笑道:只管照实说,我说了不治你们的罪,就是不治你们的罪。但若是谁撒谎被我发现乒地一声,程惊蛰手中弯刀再度出窍,把众官吏吓得又是一哆嗦。人们赶紧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当日对话来。今日人都在场,纵使有人想隐瞒篡改自己当日所言,以推脱责任,亦会有旁人指出来。加之程惊蛰等武人持刀站在一旁,他们哪里还敢耍心机,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人们重演当日情形,一人一句斥责山贼可恨,议论治理山贼之策。然而始终无人能提出良策。轮到钱青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出招安之策,声音轻得如同蚊叫,头低得极低,不敢看朱瑙的表情。当初亦有几人反对过招安之策。轮到他们时,他们赶紧大声重复自己当日反驳钱青的话语,比当初反驳得更理直气壮情绪激昂,毕竟如今他们已知晓结局,更有信心自己说的是对的。朱瑙听过之后,多打量了他们几眼,偶尔点头附和,倒也没多评议什么。又轮到钱青时,他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说出他所谓的一箭三雕。朱瑙听罢他说的招安山贼的三大好处,忍不住呵呵一笑。这一笑,笑得钱青满脸通红,恨不能挖条地缝钻进去。当窦子仪站出来反对钱青的时候,朱瑙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几眼。然而窦子仪还未说清反对的缘由,当日的情景重现便到此为止了。嗯?朱瑙奇道,这就没有了?窦子仪的话不是还没说完吗?一名官吏忙道:朱州牧,那我们谈到这里时,宋州牧已拿定主意要招安,就让钱主簿去拟招安檄文了。众人回想起当日情形,又想起这数月来蜀中种种乱象,皆心情沉重。当初谁又能想得到,一纸招安檄文竟会酿出如此大错呢?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打破堂中的沉默。蜀中必将大乱。此言一出,众官吏皆茫然,循声望向出声之人,原来又是窦子仪。官吏们正奇怪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从何而来,忽有人惊道:我想起来了!那日窦子仪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人们愣怔片刻,又有人想起:对,我也听见了,那日窦子仪的确说过蜀中要乱的话。朱瑙让众人重复当日说过的话,窦子仪的这一句,虽已不是商议的内容,但既然他说过,的确也可以拿出来重复。众官吏顿时脸色各异。窦子仪在州府中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只不过是个整理誊写文书的下级官吏,也不知他当日是如何混进那幕僚会议之中的。不知他为何会说那样一句话。更不知道的是他那句话怎么真就一语成谶了?蜀中必将大乱?朱瑙饶有兴致地问道:窦子仪,你那日说过这样的话?窦子仪忙作一揖,道:州牧,下官当日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宋州牧为图省事,决意招安山贼,又将招安一事交由钱主簿负责,我便知道,蜀中势必会大乱。周围传来几声轻嗤,就连一直低着头的钱青也不屑地撇了撇嘴。在钱青看来,他固然有不对的地方,可他也并不觉得全是自己的错。这蜀中局势本来就够乱了,他一着不慎让这局势恶化得更快一些,可难道没有他,蜀中就不乱了吗?再者招安本来就是无计可施之计,又不是他想去讨好山贼。只是在招安的过程中,有些事各级官吏处理得不够妥当,百姓亦缺少耐心以及对官府的信任,人人都有错,才最终酿成如此局面。只能说他实在有些时运不济。可这窦子仪光听一句招安就说他是大乱,简直没有道理!难不成还有比招安更好的办法?朱瑙道:详细说说,你当初为何觉得蜀中会乱。窦子仪不慌不忙地开口:我如今说来,倒似有些马后炮了。然而当初我的确是这么想的。钱主簿他虽懂理财,却不懂人心。屠狼寨也好,长明寨也好,那些山贼当初或因生计困难而落草为寇,可如今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人多势众,生活富足,若要他们接受招安,必得以大量金银财宝乃至高官厚禄相诱惑,他们才有可能答应。而一旦以此重金高官招安,势必会让别有居心者效仿,将此视为升官发财之结晶。此乃必然,绝非偶然!纵使初时效仿者不多,可官府无力打压,最后必然还是予以招安。时日一久,效仿者定会越来越多,从而造成民间大乱此其一也。钱青微微一怔。难怪他觉得刚刚招安后的一段时日成效是十分不错的,只是有个别居心叵测之人趁机闹事,想骗取官府的招安金。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闹事的人忽然变得越来越多,形势也急转直下,他至今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听窦子仪这么一分析,竟是从招安之初就已埋下的祸根?朱瑙道:还有其二?窦子仪道:有。最糟糕的是,宋州牧不但决定招安,还让钱主簿去撰写招安檄文。钱主簿为人为人他思索片刻,咽下抠门二字,接着道,钱主簿为人一向拘谨。他将招安当做谈生意,生怕价开得高了要吃亏,于是先把条件放得极低,只等山贼自己往上加。然而招安和谈生意又怎能一样?那些山贼或许原本对官府仍有一线畏惧忌惮之心,可招安条件朝令夕改,他们自然也就明白,官府无能,只有招安一条路可走,且愿意再三妥协。那些山贼自然坐地起价,官府便不接受也得接受。朱瑙看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若说前一条分析可以是事后附会,可这一条便能看出,这窦子仪的确是个明白人。当初虞长明将第一份招安檄文拿给他看,他看到那抠抠搜搜的招安条件,心里便知官府此举犯了大错。官府或许是想以较少的银钱来招安山贼,可这样做只能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山贼不接受,官府必然得加价,这一加价,官府就完全失去了诚信与威信,更让山贼了解官府的无能。还不如官府从一开始便给出一个优越的招安条件,肯定比最后让山贼坐地起价索要的少得多。还有其三。窦子仪道,原本招安屠狼寨众山贼之后,若能将他们分散安置,好生监管,或许州府仍有一线生机。然而正因为第二点错处,让赵屠狼明白官府为了招安一事已无底线可言。那赵屠狼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若想要他接受招安,即便许以重金官位,他也绝不会轻易放弃他自己的势力。因此最后他提的招安条件,必然要求众山贼仍在他手下受他管辖。如此一来,官府就等于引狼入室。那屠狼寨在山中官府无力治理,难道他们进了州府就治得了?钱青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正如窦子仪所言,他本来也希望能借招安之名瓦解大山寨的势力。可那赵屠狼死活不允,言明赏金封地尚可商议,可若州府妄图瓦解他的山寨,招安之事便无商谈的余地。当初赵屠狼亦向官府说了些软话,譬如只要将他的山寨整编成军,他自会尽力保卫州府,不再作恶。钱青虽不全信,但当时已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于山贼真能洗心革面。为了尽快推动招安事宜,他便允了赵屠狼种种条件,将他们山寨囫囵吞下,编入厢兵。最后果然自吞恶果,整个州府为之洗劫一空。其余官吏听完郭子仪一席话,亦面有异色。先前有不少人以为窦子仪只是运气好,可等他全部说完,便不得不为之改观。莫说是马后炮,便让他们自己事后分析,他们也分析不出这些马后炮来。更何况,窦子仪的确在事前就已料到失态只严重了。窦子仪全部说完之后,朱瑙脸上喜怒未辨:这些事,你当初便都已想到了?窦子仪平静道:是。朱瑙手指轻叩桌面,语气竟骤然冷了几分:那你当初为何不向宋州牧阐明是非?就眼睁睁看着州牧一错再错?依我看来,招安之策虽由钱青提出,可你的罪责比他还重许多!堂下众人瞬间又是一惊。朱瑙今日宽宏大量,赦免他们种种过错。可谁能想到,头一个要被问罪的竟会是窦子仪?窦子仪沉默片刻,苦笑道:是。我不说,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说了,宋州牧也绝不会听的。朱瑙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窦子仪道:宋州牧只在阆州任职三年,到任即会回京。他从来不关心阆州民生,行事唯一的依据,便是谁给他惹的麻烦少,他便听谁的。他未必不知道招安之策后患无穷,可这一计对他来说最省事,便有什么后患,那时他任期到了,也该走了。此言一出,堂下竟有几名官吏忍不住点头。在州府任职的,没人不了解宋仁透的为人。有不少人向宋仁透汇报差事时,就因为事情麻烦了些,惨遭宋仁透批评驱逐。时日一长,人人都学会糊弄事儿了。朱瑙托着腮打量窦子仪。窦子仪脸上一直无甚表情,语气也始终平静。说好听了是四平八稳,说难听了,他年纪不大,为人竟已有几分麻木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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