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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时》TXT全集下载_5(1 / 1)

一个、两个,掌声渐渐响起,直到充斥屏幕内外。研讨会结束已是半夜两点,严明信坐在车里,一路望向窗外,回想着空袭中的诸多疑点:航行记录仪解码还原后,获得的通讯音频中指挥双方一律以代号和暗语交流;价值不菲的战斗机和轰炸机没有任何表示国籍的标识,连机架编号也早被小心地抹去;借助短距起降优势,部分机型刻意在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停留,直到超过记录仪可记录时间才出发……事事处处,无不透露着“蓄谋已久”的味道。白马关既有储油库又有机场、机库,甚至还有外媒口中传说的隐藏式航天发射中心,值得一炸的设施简直不胜枚举……想着想着,严明信想到那个一开始帮他举例解释的女声最后说的话:“隐形涂层在爆炸中所剩无几,给我们的还原和研究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在此,我向奉天军区提出申请,希望严明信同志能够协助我们的研究工作。”这下真的走不了了,严明信想。二所门前的停车场上,所有军用车辆保持着相同的朝向和几乎完全一致的车距,君洋随手打把,没怎么刻意修正,就将车稳稳地融入了这只整齐划一的队伍中。吉普熄火,周遭蓦然安静下来,严明信这才回过神,问候了一句:“累了吧?”随着他的客套再一次有去无回,他终于醒悟:被人宠惯了的人可能真的不懂得客套。他顺带想起,方才步出会议室后,君洋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车停了,火熄了,车里的人却没有下车的意思。君洋定定地看着前方。那臭小子长大后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严明信想。君洋从五官到脸庞很有冷峻的男人味儿,他猜他应当做什么表情都不会难看,只是……这样出神,大约超过了男人习惯拿出来体面示人的分寸——明明白白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下一次……”君洋答非所问,声音闷闷地在胸口里震荡,震得严明信耳朵直痒痒。月光在他脸上洒下一层寂寞的冷霜,白日里受人推崇追捧的倨傲之气铅华褪尽,志在九天的拿云心事水落石出。“我会更快,更准。”君洋说,“用最少的弹药,击败最多的敌人。”“……”严明信无语,“你还在想机枪那事?”从会议室到二所少说也有几十公里,机枪这么点事,值得惦记一路吗?他只是习惯性地打中,真要让他打偏,恐怕他还得思量思量。说起来,他白马关那次手感确实不太好,因为机枪火力不够猛。要是按照他们大队自己的一般装配,给他安一门机炮,他早就把无人机打穿了。不过,君洋开火的时机在复盘时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间点,他特地留意了击落敌机时的航图——在不知道后面还有轰炸机的情况下,单凭他们视野中的第一梯队位置,君洋若早一秒开火真有可能说不清。他为君洋捏了好一把冷汗。“英雄,你已经很快了,再快就要出事了。”等这阵过去,以君洋的战绩,山海关给他颁个“王牌飞行员”绰绰有余,严明信由衷地说,“再说,我之所以用机枪,是因为我弹舱里没有格斗弹啊。”“我上天就一定要赢,有我在就没有敌人,除非打空最后一颗子弹,否则我绝对不会在他们之前落地。”君洋固执地强调,“我可以更快。”“好了好了,知道你可以了,真的不能再快了。”被寂静与困意拉扯着,严明信把声音放得很轻,“兄弟,你要知道,一旦开战,我和你可以从基地出发或是从航母上起飞,哦,我们加满了油,带着充足的弹药,配上足够的掩护力量,甚至我们预先知道敌人会从哪个方向来,先打击哪里。”严明信顿了顿:“但有些守在边防海防一线的兄弟……”和他们身着同样制服的兄弟姐妹,此刻有人身处遥远的边境餐风饮露,有人栖身于封闭的潜艇,藏匿在终日不见阳光的水底,还有在海上多年未曾靠岸的舰队……他们守护着这片土地的祥和,却离这片土地的祥和已甚远甚远。唯一的联系,就是一根常年保持静默,却时刻能够接收消息的天线。“如果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分享到战场态势数据链,他们和他们所守护的那些重要的设施,有可能来不及反应,陷入危险。”山海关常规夜间巡航机队自远处第次升空,起飞动作非常漂亮,那是飞向梦想的姿态。严明信着迷地看着信号灯融入星空中,缓缓说道:“每当我等待起飞命令的时候,你知道我等的是什么吗?我告诉自己,我等的不是有人站在我前面顶天立地担负责任,不是等最猛的火力攻击过去才敢伸出头,而是我们是一个整体,作为作战体系中的一个元素,在我们开火之前,务必向所有守卫这片土地的人们发出信号,告诉他们,‘兄弟们,准备好’。”君洋一言不发,起身下了车。严明信心想“糟糕”——他聚精会神了大半夜,乍一松懈,一不留神把眼前的君洋当梦里那个臭小子说教起来了。说来奇怪,他平时不是这么好为人师的人,怎么今天被这小子三言两语勾出这么多呢?关键君洋听的时候一点儿也没表现出不耐烦,他困得迷迷瞪瞪,可不就越说越多了嘛!这怎么得了?他忙跟着跳了下去。二所设施简单通透,隔着玻璃,严明信看到君洋还服务周到地帮他按了电梯。严明信上前道:“不用送了,我自己上去就行。”君洋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返身按住开门键,闷闷不乐地说:“我也住这儿。”第13章 第13章“现在大家公认,那三个‘家伙’是一套的,具体怎么‘合作’,还在研究。”电梯上行中,君洋把话说得含混不清,懒洋洋地递了个眼色,“因为你能想到的原因,我的‘电话’也被拆了。”被列为机密的事件在公众场合绝不能明说,严明信猜想他指的是那三架无人机。至于“电话”,大约是指1151上的航电或无线电模块。不难想象,作为唯一一架意外获得地面指令的飞机,技术人员势必会围成一个圈,抓住1151这条幸运的漏网之鱼抽丝剥茧,一探究竟。严明信不仅听懂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就算君洋说得再隐晦一些,他也能听懂。也不知这种盲目的自信从何而来,他竟然常常从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捡到星星点点超乎常人的不谋而合和心有灵犀。或许是他们受训于同一个体系,且从事同一个工种吧。1151上的模块被拆除送检,意味着它一时半会飞不回枯桃号——原来两人是难兄难弟。“多久没回去了?”到了楼层,步出电梯,严明信仍不敢掉以轻心,“什么时候能安好,有消息吗?”君洋摇头:“不清楚。我跟他们提过,不一定是‘电话’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他边走边解开制服的扣子,将外套搭在手臂上,又解了衬衣最上方的几颗纽扣,痛快舒了口气:“有些情况下,我会听不见某个频率范围内的噪声,可能和专注力有关,这不难理解吧?他们给我查了体,说我的听力没什么问题,所以我的话他们也不太相信,坚持要检查‘电话’——领导一拍板,我就得交出来。”衬衣服帖地顺着君洋的身侧流畅而下,既不紧绷也无空荡,腰间系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制服腰带,可稍加留意就会发现,中间那枚腰带扣上刻的是枯桃舰及其舷号——常常听说黑市上有人想以重金求购。一味追求身材的赏心悦目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但技巧也需要足够的力量作为依托。作为远洋战斗机飞行员,特殊情况下弹射座椅只能帮助人离开座舱保住性命,想要不落入敌手成为俘虏,甚至在敌区突围而出,必须得有自谋生路的机智手段,以及类似君洋这样能披荆斩棘的过人体魄。这才是“国之重器”。此刻的“国之重器”正品味着骨肉分离的苦涩,毕竟谁知道他们精心呵护的战机在被外人拆装的时候有没有得到轻拿轻放的对待呢?严明信太能体会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了。他说:“我相信。”“相信什么?”君洋早跳过了这一段,正在逐个找严明信的房间。严明信低声道:“你的‘电话’没毛病,你也没毛病,但你就是听到了,不管别人好不好理解,我相信你。”君洋停下脚步,问:“为什么?”严明信眨眨眼:“可能是直觉?”“你连证据都没看过,”同样的话被君洋再重复一遍,似乎变得别有深意,“凭直觉就相信我了?”严明信:“……”不然呢?难道让他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在这四下无人的走廊上,附在君洋耳边悄悄说“我梦到过你”?况且,没有人是傻子,世俗懂的东西他们也懂,而他们之所以还站在这里迎风逐浪,是因为烫手的钱不配和信仰相提并论。君洋已然站在航空人的金字塔顶端,他没有必要说谎。“谢谢你的相信,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君洋在一扇门前驻足,冲意严明信一勾手指,示意他进屋,并反手锁死了门,目光灼灼地说道,“322修好了,你知道吗?”关于j-100的构造,严明信了如指掌,发动机就挨着主油箱——谁家的导弹都不是吃素的,一律按一发毙命的战斗用途设计制造,万没有“打你一下吓吓你”的说法,中弹即成废铜烂铁,能全须全尾地打捞回来已十分不易,原厂肯接收维修往往都是照顾飞行员心情或考虑到该机是否另有特殊价值。梁三省跟他提及这件事时,因为某些秘不可宣的条条框框,他半信半疑,但不便据理争论,此时君洋再提,他就不得不相信了。对严明信而言,322能够修复,无异于起死回生。他大脑一阵空白,迟钝问:“发动机都炸了,还能修得好?”“确实不是‘修’好的,是换了发动机。听说专为j-100配的发动机奉飞一年年产只有几十台,这次还有一批等待列装的新机没给配,322先插队上来了,大概是在两三天前完成了试飞。”这么振奋人心的消息,严明信的反应不大对劲,君洋疑道,“你怎么这么淡定?你知道了?”严明信:“……”尽管梦里的情景对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影响,也不带有凶吉启示,可这样接二连三地一一印证,严明信再怎么唯物主义也坚定不了思想信念。事实正是如此,他不得不承认:“我已经知道了。”j-100的发动机信息绝对是重要的国防机密,君洋脸色一变,问:“你才刚醒,怎么知道的?”“这个……”严明信也不知怎么解释,徒劳地舔了舔嘴唇,东拼西凑地组织语言,“你说奇不奇怪……前几天我不是一直在昏迷吗?我以前只见过你一次,对吧,你也知道的……当然,我见1151过很多次,但那时候你都戴着头盔,根本看不到脸,我也没怎么听过你说话……可是我……”严明信曾经梦见旅长在他耳边大喊大叫,也睡到半夜梦见哨声而被惊醒,可那都是被吓出来的,这么无缘无故地梦到一个人,还是头一次。“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是一件十分主观的事,两厢情愿才叫佳话,倘若只有一方这么想,又恰好人在屋檐下,未免显得攀龙附凤刻意而为。严明信张张嘴,支吾半天,说不出口,眼睫一下下地眨着。这件事可大可小,君洋也不敢怠慢。两人身高相仿,几乎是平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四目相对。严明信眼中的进退维谷,君洋眼中的寻根究底,彼此一目了然。“可是你……”半晌,君洋眉毛一挑,替他说了出来,“梦见我了?”“……”严明信脸上腾地一热,恨不能找个石头缝儿躲躲,他无力地摆摆手,进屋先找了个沙发瘫着,“差不多吧。”君洋站在原地愣了一愣,反应了足有几秒,接着疲态一扫而空,大步跟了上来,饶有兴致问:“严明信?你梦见我什么了?”严明信企图浑水摸鱼:“告诉我322修好了啊,其他忘记了。”“‘其他的忘记了’,说明还有‘其他’。”君洋抱臂靠着墙,条分缕析地说,“我是在什么地方告诉你的,怎么说的?大概还说了什么?”“……”严明信难以置信,凌晨三四点了,东边天都快亮了,鸡都要准备起来打鸣了,他甚至听到出操的吹哨了,这个人逻辑怎么还能这么严密?“梦而已,还不是醒来就忘了。”他打了个送客的哈欠,口齿不清地说,“可能是我不希望322就这么退役,才做了这个梦吧。”严明信这个哈欠乃是有感而发真材实料,真实地调动了四肢百骸,打得自己泪花四溢。在泪眼朦胧中,他看到君洋修长的肢体依旧斜倚着墙,还在玩味地问着:“不希望322退役很正常,但为什么是由我跟你说?为什么梦‘醒来就忘’,可你没忘记你梦到了我?”严明信无言以对。那个不可思议的梦境他原本记得非常清晰,可现在那些场景似乎越来越远了。倒是面前这个人,重新取代了它的位置,还不住地发出低低的笑声。音量不是太大,却在空气里一波一波袭来——半夜三更,严明信真担心左邻右舍破门而入。他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疯了啊?”君洋有没有疯,他没有问出结果,他只知道自己离得不远了——天亮之后的那个早晨,有人敲门。那种不紧不慢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到的节奏和力道令严明信记忆犹新,就在他以为马上将要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报告”声时,门被直接打开。“早。”君洋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军容一丝不苟,朝气勃发,“哦,已经不早了,恐怕早餐都没了。”严明信睡眼惺忪,干搓了一把脸,忍不住低头查看门锁,还扭了两把试试,问:“这门没有锁的吗?”“怎么样?”君洋屈尊侧身进了屋,经过严明信身边时还带来了一丝薄荷气味,“昨天又梦见我了吗?”“不是,这门是昨晚没锁吗?”严明信仍在纠结,“这指纹锁不好好儿的吗?”山海关地如其名,依山傍海,四月的风撒着欢儿,吹得窗户大敞的走廊里呜呜作响。刚出院的严明信还未九天揽月或是五洋捉鳖,光着的膀子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寒意,汗毛纷纷警觉地直立起来。君洋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一圈,马后炮地来了一句:“不冷吗?关门吧。”严明信:“这门……”“门没坏,是你刚出院,我替组织关怀关怀你。怕你自己晕倒在屋里,我就跟前台说,你这间屋我也得能进。”君洋随手拆开一个小茶包放进杯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乐在其中,嘴角得意地翘起,“昨晚做梦了吗?”第14章 第14章严明信应邀留下配合调查,去了个遥远又不知名的研究所,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小办公楼的模样。一群年轻的研究员把他围在中心,听他讲当时的情况,认真做着笔记,时不时发问。又是叫他画画的,又是叫他连接ai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尝试,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他一天。当然,其中不可缺少的是对他的视力做了多方面的检查。严明信起初没当回事,第二天一早起来才感觉酸涩难当。有人不请自来,仔细端详他的双眼:“我有办法。”严明信:“什么办法?”君洋从架上抽了一条毛巾,叠成长条状,浸泡了热水:“毛巾敷一会儿。”“什么破办法。”这酸涩应该和昨天滴入的药水有关,严明信心知肚明,为免劳英雄亲自动手,他主动接过来在脸上象征性地压了压,“好多了好多了,就这么着吧。”正当他想把毛巾揭下时,君洋却连他的手也一起抓住:“别动。”严明信:“……”君洋没怎么用力,用的不是要把毛巾地老天荒地箍在他脸上的力道,倒是抓他的手抓得很紧,搭上了面子和矜持,带着固执和任性,赌的是严明信不会挣脱。严明信也算学贯古今、通晓中外了,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飞过天也坠过海,还有什么是他不能一点就通的呢?默然片刻,他问:“你要摁死我啊?”“怎么会。”君洋一笑,不知以什么姿势,竟能偎到他耳边,伴着呼吸轻声说,“时间太短了,多敷一会儿。”在优雅的文明中,呼吸似乎是不能被提及的事,人们总在刻意隐藏着自己的呼吸声,以免暴露吃力的处境或激动的情绪;而另一种文明又说,呼吸乃至喘息声是亲密的暗示,是心照不宣的递进,是冲锋的号角,是无言的激励——听到我的呼吸声,就将得到我的全部。从气流的温度和声音判断,两个人近得无以复加,再进就……严明信感觉自己脸颊被碰了一下。严明信:“……”那种陌生的触感,他很难说服自己是手,或者别的什么部位。他松散的坐姿被定身了许久。当不知道吗?谁没有一不小心的时候呢。可气流不肯罢休,还在来回游走,从他脸颊到下颌再到脖颈,像初次品尝陌生食物的动物,在考虑该从哪里下口。严明信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纵容这个人了,眼睛硬是从毛巾底下睁了开来。“铃——”古老的电话铃声大作。是梁三省打来的:“明信,我要回去了,来跟你道个别。”严明信如蒙大赦,巧妙地后撤,不动声色地接住了无人在意的毛巾,脚底抹油:“同事要先回奉天,来看看我的,人在楼下了。你……该干嘛干嘛。”大堂总共只有两把的椅子,长得还不一样,梁三省就坐在其中一把上。关于山海关军区的接待标准,严明信已经半听半猜弄明白了:一所是用来接待“来宾”的,譬如什么访问的、医疗的、科研的、交流学习的,都安排在那里,那是山海关的门面,交通也方便;二所则是“内部使用”,什么宿舍漏雨的、装修的,总而言之,千奇百怪吧。像君洋这种常年住在舰上,乍一回了军区没有他的窝的,可不就安排到二所了吗。而至于他自己,他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住哪里无所谓。梁三省笑着问:“身体怎么样了?”“挺好。”过堂风吹得严明信提神醒脑,问,“怎么突然要回去了?”“不算突然,你都康复出院了,我也该回去了。正好今天有班飞机,可以捎着我走。”梁三省微微叹了口气,“哎,这么多年没见了,都没机会跟你一起吃个饭。”严明信在这儿算是个外人,他从天而降一个钢镚都没带,衣食住行一律挂账。虽然没人真找他要钱吧,可要在这儿宴请旧友,好像是不太合适。他只好说:“这次多亏了你照顾,等回了奉天,我去找你,到时候咱俩好好儿叙叙。”不说不要紧,说到这里,严明信感觉肠胃在他肚子里嘀嘀咕咕。怎么天天睡醒还要斗智斗勇一轮呢?二所的餐厅确实十分“内部”,就没打算好好经营,准时准点收餐,此刻严明信想找补却为时晚矣。严明信朝餐厅大门一望,恰好看到君洋从餐厅走出来。这个人手里拎着胖胖的纸袋,袋口还有蒸汽若隐若现,闲庭信步地穿过了大堂。“这次来奉天,我才意识到我人生中做了两个错误的决定。”梁三省大概是吃过早饭了的,一副要从长计议的模样,“一是当年没有坚持到底,放弃了飞行,二是结婚太早。”严明信诧异:“你都结婚了?”“快两年了。”梁三省淡淡地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年纪到了,就算我不急,总有人替我着急。”是自己不食人间烟火了。严明信不懂装懂地附和:“哦,也是。”“你倒是潇洒。”梁三省望向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严明信语塞,“嗯,是啊。无牵无挂的,也挺好。”无牵无挂才能心无旁骛,不瞻前顾后才能行知合一。况且,他这么专心都把飞机开到水里去了,他还敢有什么牵挂吗?梁三省:“你一入院,大夫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没人能签得了这个字,组织只好委托医疗中心的部长替你签了。”“那不正好嘛,人家是专业人士。再说,有人签个就行了,我这不已经救过来了?”这种事严明信早已习惯,得过且过,并不在意,“别说我,你呢?结婚怎么就错了?”“我们是经人介绍相识的,当时身边的亲戚朋友都劝我,说她在老家能替我陪着父母。我父母也很喜欢她,极力撮合,一来二去的,我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梁三省说,“结婚后,她在老家工作,替我向二老尽孝,我也尽我所能把工资全都交给她,每次放假必回去看望。我一直觉得这段婚姻不错,可现在忽然发现,我们并不合适。”“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严明信略有耳闻。他没听出个所以然,也不懂梁三省今天抽什么风找他讨论感情问题,不敢乱吱声。“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们。”梁三省缓缓说道。“说什么呢,”这题严明信会,他见缝插针地安慰,“我倒是羡慕你,现在就能回奉天。如果有机会见到我们旅的,帮我报个平安,告诉他们我这边一结束马上就回去。”梁三省点头,算是应下了,又道:“就算我在工作岗位上倒下了,我太太也未必会哭吧?要是她为我哭了,可能也只是想到家庭的责任全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了,才哭的吧。”严明信最不拿手的就是家庭伦理,他听了这话,感觉说不出的别扭:“开什么玩笑呢?兄弟,不会的,你一表人才,弟妹对你肯定是真爱。”梁三省定定地看着他,良久,苦笑道:“是吗?”严明信:“……”怎么了今天这是?怎么一个两个看他的眼神都像要咬人似的?梁三省条件本来就不差,这些年又坐办公室,养得细皮嫩肉,再说领了结婚证,有姑娘死心塌地在老家帮他照顾爹妈并不稀奇。但反过来……严明信嘴上这么安慰,心里头其实忍不住开小差扪心自问:假如有一天让他走出军营,他真的能爱上这尘世间某个完全陌生的人吗?多年以来,他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基于这里而建立,为了掌握枯燥难懂的知识他挑灯夜读,没事儿擦个飞机轮子都觉得心满意足,国际局势紧张他也热血沸腾枕戈待旦,听说出了什么新项目他能一个鲤鱼打挺……他做着这些,也深爱着这些,难道到了某个年纪的某一天,这些在他身上早已根深蒂固的东西就会突然之间180度大转弯,知情识趣地自然改变?变成什么样呢?在灯红酒绿中欣赏莺歌燕舞,还是在纸醉金迷中看遍车水马龙?倒不是说那些不好,只是,确实差了点意思。“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以我和她的感情基础,这样的‘真爱’能经得起现实的考验么?”梁三省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漠然,“就算曾经有点‘真爱’,当我浑身插着管,躺在床上当植物人,形象全无的时候……”“……”严明信已经或听说、或亲眼目睹过自己插了一身管的情景了,那岂止是形象全无?简直是人生灰暗不堪回首,他丝毫不想分享体验,“大清早的,你能想点儿好的吗?”“那时候,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还爱得起来吗?”梁三省叹气,“看在责任的份上,也许一时不醒可以照顾吧,可要是一直不醒呢?正常人想必就要开始研究报销的比例、看护的费用、怎么降低损失、获得更多补偿了。”他摇了摇头,又道:“你说可笑么?有一天我看到咱们以前的一个同学,现在居然也能飞了,虽然是旧的机型吧。时间要是能倒流的话,我绝对不会自己放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无论要熬多久,我都会坚持下去。除非有一天组织跟我说,你走吧,退伍吧,你转业吧,别在这了……”他们这个年纪,可以说正挂在青年的尾巴上,捯饬捯饬能有青春的模样,可要是稍一不注意自我管理,就很像压力夹层中的中年男子了。遇上意难平的事,梁三省絮絮叨叨也是难免,毕竟一旦放弃心爱的梦想,人或许会获得短暂的轻松愉悦,但永远都不会甘心。更遗憾的是,有些梦想可以深吸一口气重整旗鼓,有些却因为年龄、机遇,再也不能重……忽然,严明信灵光一闪。“你等一下啊,”他像一只在犯罪现场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的警犬,警惕地抖抖耳朵,“捋捋——你刚才说我昏迷的时候,怎么着了?”第15章 第15章君洋在车里闭目养神,被暴躁的开门声惊醒。“你真离谱啊!”一个血压暴涨的人气势汹汹地钻进车,重重关上车门,“我这都已经快成‘遗体’了,你抱着我哭?啊?我躺那儿呢,你怎么抱的?你趴我身上吗?”严明信越想越觉得这一幕不堪细想:“你不怕给我没坏的地方也压坏了?你可真下得去手啊!我该夸你生死看淡?还是兄弟情深?”遭到机关枪似的质问,君洋当即愣住,他忍不住定睛环顾四周,再三确定左右还是熟悉的环境后,渐渐放松下来,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靠在椅背,打量了一番颇有点儿气急败坏的严明信,试探敌情:“怎么了?”严明信眼睛微微一眯,诈供道:“你自己说说,你干什么了?”君洋:“嗯?”有些话,他说了也无妨。可别人上下嘴唇一碰,轻轻巧巧地一问,他便和盘托出,岂不是像上下级汇报工作一样索然无味?太阳还没升过小树梢,日头还长,他耐性十足地把问题丢了回去:“我干什么了?”眼含热泪登上飞机的梁三省这一生想过很多事。早些年见开轰炸机无望时,他想过赶紧找个有前景的饭碗在奉天军区立足;后来立足了他想过传宗接代;最近他感觉一切皆是浮华虚妄,地位、待遇等等都是功利主义侵蚀思想设下的陷阱,只有实现梦想才是七尺男儿一生的追求。这一路不管是磕碰是艰险,至少有互相理解的人扶持着一起走。但他万万没想到,令他醍醐灌顶的哥俩儿正在他身后幼稚地对峙。严明信察觉到对手难缠,唇齿间不忿地“啧”了一声,谁知这一声触动了君洋身上某个开关,他闻声低低地笑了开来。那看似收敛,实则不吝掩饰得意的笑声,笑得严明信毛骨悚然。“你别老在那笑了,你笑得我头皮发麻你知道吗。每一天我醒瞌睡都是从大清早上看到你笑开始的。”严明信想起自己苏醒时的德行就头晕脑胀,“你为什么会去医院?”上头过后,他想起了农夫与蛇,收低了音量:“不、不有护士吗?怎么还用你看着我?”君洋清了清嗓子,气定神闲地慢慢答道:“你同事没跟你说,他很忙,根本照顾不过来你么?”梁三省已经走了,查无此人,无从对证,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严明信:“是吗?”“我跟你说过吧,1151被调回基地了——你以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最近几天吗?当然不是。‘那件事’之后,我马上就被召回了。”看着严明信一脸迷茫,君洋对他知情多少已心中有数。证人远走海角天边,剩下的白纸怎么勾画,还不任他为所欲为。“我在岸上没事干,听说你被送到这来了,就去看看你——换成是你,难道你眼看着战友被击中,会漠不关心吗?我去时正好遇上他。那时候你被转到普通病房,所有人都希望你赶快醒过来,除了电击和针灸外,医生说要把你当做正常人,每天跟你聊天。护士肯定不能跟你聊,而你同事另有公务在身,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跟你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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