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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1 / 1)

尽管如此,孙家还是被洗劫了一遍。好在人无碍,唯一的一头牛也重新牵了回来,总算有惊无险。孙丫头把家里最大的一个房间留给了张子初他们,老人家去邻居那里借宿。“我等叨扰了。对了,那些山贼……经常来村子里打劫吗?”“村子里穷,从前不怎么来。就是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听说野泽东北边儿那几个村子前段时间也遭了秧。”“可如今朝廷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野泽上,他们不管吗?”孙丫头停下了收拾床铺的动作,苦笑了两声,“那些当兵的也比山贼好不到哪儿去,三天两头地来村里征粮食。说是征,其实就是明抢。咱们总共就这么点吃的,有几户家人都快饿死了,孩儿养不活只能拿出去卖。”“当地州府呢……他们也不管?”“那些个官老爷,不帮着来抢就不错了。好了公子,这间屋子留给你们睡,马娘子同我一间。”“有劳。”张子初有些不好意思,便让奚邪他们去马车上取几条被褥,一些粮食,算是答谢。赶了一天路,又折腾了半宿,众人早就困得不行了。奚邪和路鸥也懒得再梳洗,躺下来就睡,胡十九用干草打了个地铺,也很快开始打起了呼噜。只有张子初,瞧着留给自己的那大半张看起来很舒适的土炕,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坐在门口看着外头的跳珠大雨发呆。他一想起刚刚孙丫头说的那些话,就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儿。这一路走来,他分明看见童贯军中粮食还很充足。就算军中缺粮,也该由当地州府开仓筹集,断没有来鱼肉百姓的道理。说到底,还是官员懦弱,军队贪婪。这世道,真是糟糕透了……可他一介布衣,又能做什么呢?张子初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后背痒得厉害,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大半个月没洗过澡了。伸手挠了挠,又瞧了眼外头的雨势,干脆脱下衣服想就着雨水洗一洗,却不料中衣未落,就见马素素从偏房内钻了出来。张子初脱衣服的手顿住了,赶紧又把湿漉漉的外衫往外套。马素素见他窘迫的神色,瞬间明白了什么,笑道,“虽是入了夏,可天气甚凉,公子不比他们习武之人,怎能如此糊弄,且等着。”伶俐的姑娘很快烧来了几桶热水,又在后边的柴棚旁边用木柴架出了一个简易的屏风,拿布帘一遮,后头升起火来,冷暖刚刚好。“公子,可以来沐浴了。”马素素试了试水温,冲外头的张子初喊道。“有劳了。”张子初原是富家子弟,自小就被人伺候惯了,哪里懂得照顾自己。奚邪他们是武人,自然也不会如此细心,今日如果不是马素素,他怕就真只能在外头冲凉了。“委屈公子了才是,你慢慢洗,我回房去了。”等马素素的身影消失在柴棚后,张子初便迫不及待地褪了黏着的衣物和半湿的鞋袜冲上了热水。当热水顺着脖子缓缓流过脊背时,那种久违的舒爽让他几乎想和歌一曲。虽然只有一个木瓢,两桶热水,但对于在外漂泊多日的人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张子初又舀了一勺水,浇泼在自己胸前。正洗到畅快时,却听见外头忽传来一些吵闹的声音。又怎么了?张子初长长呼出一口气,实在想无视那些声响。他看着面前剩下的热水,加快速度冲了几瓢,可外头的喧闹声更大了。胡十九他们已经都被吵醒,陆续走了出去。张子初听见一个尤为洪亮的年轻女人的声音,却肯定不是马素素和孙丫头的。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紧接着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张子初察觉到事态的严重,赶紧放下了木瓢,开始穿衣服。可谁料他裤子刚套到一半,只瞧见身旁的木架哗啦一下从当中断裂开来。随着上头挂着的布帘缓慢飘落,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江湖味十足的女人。来者约莫二十七八,浓眉大眼,脸型方正。她手里拿一把开天斧,头上梳一朵翻云髻,褙子只穿了一半,露出整截花臂,上头绣得乃是山石之灵韵,梅松之傲骨。张子初此时几乎未着片缕,又被惊得呆若木鸡。马素素和孙丫头就站在不远处,见他这副样子齐齐撇过了脸去。胡十九几人却正忙着和几个提刀大汉过招,无暇顾及其他。只有那奇怪的女人,在看到张子初的一瞬间毫无羞态,三步并两步走上了前来。她只见面前的书生似是根玉亭柱,浑身雪练似的皮肉,就如同发现了绝世珍宝般咧开了嘴角。良久惊兼喜,殷勤卷更开。“好一个俊俏俏小郎君,快!给我将人绑回去!”女子阔斧一举,一声吆喝。于是几个壮汉上前,将人一裹,一抬,乐呵呵便上了山。☆、书生舌战七星寨“大当家,你别再瞅了,人都快给你瞅出俩窟窿来了!”“去!”女人一挥手臂,将身旁高逾八尺的壮汉一下子推了出去。她依旧托着腮看着面前的书生,笑眯眯地替他倒了一碗酒。“我叫宋白练,这里的人都管我叫练娘子。你叫什么呀,小郎君?”“张正道。”张子初看了眼不远处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胡十九和马素素等人,有些头疼地挠了挠眉毛。“好名字啊!”宋白练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震得张子初浑身一颤。“对不住对不住,山里人粗鲁了些。”宋白练怕把他吓着,赶紧替他顺了顺气儿,顺便吃了把豆腐,“你别怕,我呀不是什么坏人,抓你来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练娘子尽管问,张某必定知无不言。”张子初倒没露出害怕的神色来,只是好奇。他在孙家见识了这个女子的身手,十分了得,特别那一把大斧使得出神入化,连胡十九也难为敌手。“你今年多大了呀?家中可曾娶妻?”宋白练话一出口,后头几个壮汉就差点喷出一口酒来。“大当家,问正事儿!正事儿!”“知道了知道了。”女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上下打量了张子初几眼,“昨夜在村里,是你使计赶走了阎三的人,是也不是?”张子初闻言微微一笑,笑得对面倒吸了一口凉气。宋白练自小生在这山上,长在这山上,天天眼瞧得都是黝黑粗鲁的大汉,体壮膘肥的莽才,哪里见过这般标志可人的小白脸儿。笑起来,竟还这般温柔。“如果你是指昨夜抢劫村庄的那伙山贼,那么是。”听他亲口承认,宋白练简直乐开了花儿,“你们看看,我就晓得是他,这才叫有勇有谋哩!来,就冲这个,咱们满饮了这碗!”张子初本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可这么一看又不太像。见她果真端起酒碗往嘴里灌,张子初有些佩服这女子的豪气,也学她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可谁料这山里的酒倒挺烈,一碗下肚酒气就上了脸。宋白练见他俊秀的脸上飞起两团红晕,觉得煞是好看,伸手欲要捏,却听见昨夜一同被带上来的那女子忽然开了口。“哪儿有女儿家这般不要脸面的。”宋白练这一听就不高兴了,挑着眉冲马素素问,“与你何干?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马素素被问得一怔,“我……我是他朋友。”“那你激动个屁,又不是情人。我看小娘子长得倒也标致,我这儿这么多好汉,不然你随意挑一个?”宋白练的话让众人沸腾了起来。“呸,我才不要。”马素素气得扭过头去。宋白练两道浓眉一挑,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又摸着下巴道,“哦----我晓得了,你也喜欢他。”“你!休要胡说!”马素素被一言戳穿了心事,羞得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他这般可儿,喜欢便喜欢了,还扭捏什么。”宋白练对马素素的反应嗤之以鼻,又回过头来冲着张子初挤眉弄眼。张子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替马素素解围道,“练娘子乃女中豪杰,抓我们来这里,怕不是只为了问这两句话吧。”“就晓得你聪明。”宋白练笑眯眯地捏了捏张子初的脸颊,终于又转回了正题,“我想知道,你昨晚是怎么赶走那些人的,我之前用了好多种方法,也管不住他们。”“管他们?这么说,你去村庄不是为了抢劫村民?”宋白练浓眉一竖,正色道,“我天枢寨岂是那种为非作歹之徒!抢掠百姓之事向来为老娘所不齿!”“那你们昨夜抢人的时候倒还挺熟练的。”奚邪在一旁插嘴挑衅。“我抢的又不是你。你要走,大门就在那儿,请便吧。”宋白练翻了个白眼,当真使唤手下人解开了他们几个身上的绳索。然后也没人再管他们。奚邪几人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无比尴尬。最后还是胡十九得劲儿,往张子初身旁一站,岿然不动了。奚邪几人赶紧跟上,围在了张子初身旁。宋白练瞧着马素素容貌不俗,往张子初身边儿一站倒真是般配,脸色瞬间开始阴沉下来。“练娘子为人直爽,行事磊落,我相信娘子所言。”张子初适时的一句夸赞,顿时又让对方喜笑颜开。“只可惜,在下昨夜所为不过是虚张声势,侥幸方才得手,若再故技重施,怕也不管用了。”张子初别有所思地看向了面前的食盆,那里头只放着几块干硬的馒头和一盘咸菜,再看周围那些山贼,果然个个面有菜色。于是,他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如今童贯的大军被大雨困在大野泽,就等于变相将这些原本活跃在官道上的山匪困在了山里。他们忌惮朝廷军队,不敢随意下山打劫,便只能把主意打在了附近的村落中。可如今那些村民尚要被迫出钱出粮去供养外头的二十万大军,哪儿还有闲钱给他们抢?所以,昨夜那少年才会为了半个地瓜而拼掉性命。面前这女子或许尚算有些道义,不肯用下三滥的手段欺辱贫困百姓,便只能靠着馒头咸菜度日。可她毕竟是个女人,约束自己这寨子尚可,若想阻止其他同行,那就难了。思虑至此,张子初又开口道,“娘子当真想阻止其他贼匪对百姓下手?”“你有法子?”宋白练刚刚失望了一下瞬间又提起了精神。“想阻止他们打劫百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除非……”“除非什么?”“除非,你们肯冒一回险,干一票大的。”大野泽四面山麓千里,洞穴密布。重峦叠嶂中,自然是土匪的安乐窝。大宋自开朝以来,曾多次在此地组织过剿匪,却少有成效,杀之不尽。自方腊起义后,此地山匪又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其中,声势最大的就属七星寨。七星寨是由山上错落的七个大大小小的山寨所组成的,他们以北斗七星为名,分别称作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以及瑶光。这些人以天枢寨为首,凭借着复杂崎岖的山势抢掠过往商旅,甚至偶会对官府的纲车下手。当地有一句话,叫做宁开罪官府,莫惹恼七星,可知其彪悍。今日,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因为天枢寨上竟飘起了黑龙幡。这表示着其余六家寨子的当家必须在落日前赶到天枢寨,共商大事。可自从上一任老寨主去世之后,这面幡已经很久没升起过了,连宋白练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招齐他们。好在,龙首已易,余威犹存,结果尚且让人满意。偌大的聚义堂,是用竹子搭成的,里头的桌椅摆设也大多是竹制。大雨未歇,噼噼啪啪打在清脆的竹身上,倒似是一曲雅乐。张子初之所以能欣赏到雨声所击打出的乐章,是因为厅内太静了,虽然这里一共坐着七个人。他仔细观察了一遍这些人。当中一个光头佬身材最是魁梧,手里拿着一把关公大刀,看上去十分不好惹。他身旁一个小老儿干干瘪瘪,瘦小如孩童,鸡爪似的手里攥着两个骰子,旁若无人地把玩着。右面那桌上,肩并肩坐着两兄弟,一个缺了左耳,一个缺了右耳,彼此偶尔私语几句。他们对面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文士,头上扎一顶方巾,手里摇一把羽扇,举止甚是斯文。最后一个,也是最让张子初好奇的一个,是单独坐在角落里的斗篷客。他整张脸都藏在兜帽下面,看不清长相,从进门到现在如同一尊雕像,头都没转动过一下。“今日召大家前来,是有一事相商。”宋白练咳嗽一声,率先站起了身来。但其余那些人却并没有正眼瞧她,看来她在这些人里威望不高。“相信你们也都晓得了,这些日子某寨子里的人去山下村庄里对佃户动了手。可老寨主在世的时候就立下过规矩,命我们不得欺凌弱小,打劫农民,如今有人屡屡违反规则,你们说该怎么办?”听了这话,那个大光头率先跳起脚来,张子初猜,他应该就是阎三。“休要指桑骂槐!就是老子干的怎么了?别以为咱们称你一声大当家就真把自己当龙首了,那也是看在老寨主的面子上!”“练丫头,老拙脚程慢,寨子里头还有好多事儿等我处理,这头你们先商量着,商量好了再来知会我一声。”光头旁边的老儿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要走,右边兄弟俩也不耐烦地想开口告辞。“等我把话说完!”宋白练抽出大斧砰地往桌上一砸,斧刃深入桌面,也止住了众人的脚步。紧接着,她缓下了语气,照着张子初教她的商量道,“我也晓得兄弟们如今不容易。这场大雨一日不停,山下那些禁军就不会走,这么多张嘴总不能扎紧了等老天爷赏饭吃。”等大家心气稍平,再话锋一转,“可你们想想,大野泽如今都泛了水,那些村民的田大多都被淹没了,就算咱们从他们嘴里抢饭吃,又能抢到多少?这不是鹌鹑嗉里寻豌豆,蚊子腹内刳脂油嘛!”“那你说怎么办!那些该死的禁军把官道堵得死死的,我们难不成还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作案?”“呸!那些家伙这几日从村里硬征去的钱财还少了?他们可比咱们狠多了!”“杜大杜二,你俩先别急,大当家既然把我们叫来了这里,一定是有了法子。”文士挥一挥扇子,示意对面两兄弟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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