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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1 / 1)

安定侯撒开手,被他抓住袖子盘问的下人一屁股跌坐在地,顺势从石梯上滚下台阶,手脚并用趴在地上,前额贴地不敢起身。还不带路,蠢货!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宋慎言从未在府上发过这么大的火,从周婉心离开侯府,他才有了点当家做主的派头,然而这数月间仿佛整个大楚都在走霉运,好歹这个小家里,眼看他能重振夫纲过点儿逍遥日子,偏生妻子儿子都不让他好过。宋慎言一腔的怒火,没往前走几步,满面怒容在看见廊下那袭雪白的身影时,一下就凝住了。婉心?宋慎言嗓音中不由自主带了点颤抖,他急速低下双眼,定了定神,又抬起头,往前走了两步。卢氏在他身后停下,没有跟上去,也不打算离开。当周婉心转过身来,宋慎言一时觉得恍惚,经年不曾浮现在心头的故人从记忆里款步而来。那年相国寺,周婉心里头一身粉裙子,她爱极了雪白的兔毛领子,新婚那些年,宋慎言也不止一次留意到,但周婉心偶尔听他提过一次,这是兔毛做的,周婉心便不再用了。我在外头等了会,风有些大,我就自己进来了。周婉心歉意地笑了笑。许是隔得有些远,宋慎言喉头滚动,颤声道:不妨事,你身子大好了?周婉心笑而不语,提起手中的食盒,这时袖口才露出一圈艳丽的大红袖边,愈发衬得她皓腕如玉。卢氏抿紧了唇,脸色不好看,想走,偏又动不得半步,眼巴巴指望宋慎言回一回头,男人却似着了魔,朝周婉心又走了几步。今日精神还好,我们去书房说吧。周婉心常年生病,讲话中气不足,柔弱得令人心疼。宋慎言已太久不曾好好瞧过自己的妻子,走得近了,才瞧清楚她的眼尾皱纹很是明显,梳得光洁如新的头发中也夹着些许白发。宋慎言站住了脚,抑制住心头烦闷,淡道:你先去,我去去就来。周婉心也不在意,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好,你快些来。宋慎言提步要走,突然回头,正见到卢氏一脸苍白,想说什么又闭了嘴,火烧屁股地上前厅去找祝二。祝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前厅乱转,听见外面脚步声,当即两眼一亮,门口安定侯阴沉脸走了进来。祝二脖子一缩,后退半步,旋即躬身,做低伏小地行了个礼。怎么回事?李峰祥今天招了吗?宋慎言心浮气躁地看了一眼桌上摆的茶点,眼底掠过一阵厌恶。祝二小心翼翼看安定侯,哆嗦道:没没有。见安定侯脸色更难看了,祝二话赶话地往外倒豆子,李峰祥今日受不住刑,在牢里撞死了。瞧着安定侯向前走出半步,祝二连忙往后退,跟他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低着头小声说,奴才、奴才打听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说!安定侯一巴掌拍到桌上。祝二被巨大的声响骇得连连后退,撞在柜子上,偏巧上面一个大肚花瓶摔下来砸得粉碎。祝二眼一闭,心一横,叫道:禁军在全城搜捕二少爷,已经把咱们侯府团团包围起来,二少爷前些日子也在诏狱里,和祝二嗓子发干,拼命吼了出来,和死了的李峰祥就关在一间牢房。宋慎言一愣,张了张嘴,心中迅速闪过千万个念头,最后定格在周婉心的那身犹如初见的雪白斗篷上。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宋慎言惊得一头是冷汗,原地踱步地来回走了两趟,叫来一名下人,让他去看周婉心是不是在书房,下人才出门,又被宋慎言从身后叫住,宋慎言前脚迈出门槛,提住下人的后领子,把人带回来,迎着深更半夜时的寒风朝书房大步流星地走去。他要亲自去看,这结发的贵妻要做什么。·许瑞云前脚进门,后脚就被宋虔之逮个正着,宋虔之就蹲在马厩那里等他,许瑞云将草料洒在马粮槽里,一抬头自昏暗的夜色里乍一见旁边有双眼睛冷幽幽地盯着他,险些吓得大叫起来。我娘呢?宋虔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袍子。许瑞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避开宋虔之的目光。在在你爹那儿啊,问我做什么?我就是管把人送过去许瑞云话音未落,宋虔之上来拎住了他的衣襟,他来不及反应,便被大力掼在马棚栅栏上,后背剧痛。许瑞云被宋虔之的眼神唬住,几乎以为要挨揍了,他对上宋虔之发红的双眼,抬起手挡脸,从手指缝隙中窥见已经提起拳头的宋虔之,嘴角不住抽搐,继而把手放了下去。宋虔之呼吸滚烫,他松了手,蹲在台阶上,抱住头,额头紧紧抵在手掌之中,双肩不住抖动。良久,宋虔之平静下来,还蹲着,斜仰起头看许瑞云,沙哑的声音问他:我娘下车的时候说什么了吗?没来得及说,侯府外面都是人,不过陆观在,出不了事。许瑞云扯直领子,走过来,握住宋虔之的肩,安慰道,你娘兴许就是跟你爹去告个别,这一出城,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得上面谁也说不清。他们是夫妻,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咱们天亮就要出城,你该去睡会。许瑞云揣着一肚子的事儿,脸上未显露分毫,他认识宋虔之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沮丧。许瑞云心里也是忐忑,总感觉宋虔之知道了什么,只能强打起精神,尽量不让宋虔之看出门道来。睡不着,我把李宣哄去睡了。宋虔之坐在台阶上,地面冰凉,他拍了拍身边,示意许瑞云过来坐。许瑞云挨着宋虔之坐下,随口道:柳平文睡了吗?嗯。宋虔之道,我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今晚要出事。许瑞云眼睫垂了一下,抬起头,遥遥透过栅栏望向天空,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晚上,天幕冰冷黑暗,然而即使是再黑沉的夜晚,总有一些微光,不知从何而来。我看你娘今日的精神倒好。宋虔之不住抠手指,道:我下狱前去看她,她病得厉害,今天同我讲了不少话别多想了,快去睡,天亮以后上路,这就好几天没法休息了,只有今晚能睡个舒服觉,我都巴不得现在就躺在床上。许瑞云站起身,拍了拍袍子,长长的影子投在宋虔之身上,要不是得跟吕临去弄几架煤渣车回来,陆大人在侯府那边盯着,不会有事。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宋虔之跟着起身,反正我也睡不着。许瑞云连忙阻止他:现在禁军满城在搜你,你还是别去了,回去睡觉。许瑞云一直把宋虔之送回房,才离开吕府。宋虔之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远去,睁开眼,屋子里黑的,窗上一层薄光,离卯时还有三个时辰。·快到书房门口,宋慎言注意到书房门大开着,平日里守书房的随侍丁川儿慌慌忙忙往外跑,那小子跑得急,宋慎言向右移了一步,丁川儿一头栽在老爷怀里,吓得啊了一声,待看清是宋慎言,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宋慎言沉着脸:做什么去?投胎啊?夫人夫人叫小的去搬两坛烈酒来。两坛?宋慎言愈发肯定周婉心是病糊涂了,让丁川儿换成旁的酒的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得,让他看看这女人要作什么妖。宋慎言在书房外两三米处停下脚,恰恰能听见房里的人说话,从这儿看去,他心尖尖上宠着的卢氏也在书房里。今天晚上事事不顺,周婉心回来找麻烦,李峰祥死了,连卢氏也一改往日温顺,好奇心比任何时候都重,这要搁在平日里,卢氏断然不敢过来,一定是留在母亲那里捶肩揉脚。卢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你今晚来找老爷做什么?宋慎言心头冷笑:周婉心是阴谋诡计里泡着长大的,前朝后宫,无事不通,这卢氏按在榻上做个小情儿不错,对上他这位夫人,纯属找没脸。果然,周婉心懒得理她,话也不答。卢氏声音陡然拔高,摔了什么东西,听上去像是瓷的。宋慎言心头一紧,思忖着他那书房里,摆在门边上的是否有什么值钱货。你不就为着把我赶出这个家门吗?你也不用找老爷,这是我俩之间的事,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宋慎言扶住额,他几乎能想象周婉心一定在翻看他书桌上的东西,甚至是把玩百宝阁上的小玩意,也懒得理这叫喳喳的女人。就在这时,宋慎言意外地听见了周婉心说话,那嗓音太低,他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又及时站住。再往前走,就会惊动了属于他的两个女人。我是来拿休书的。宋慎言看见卢氏后退了一步,她一只手抓着门框,手背用力到发青。没事你就先退下。周婉心道。卢氏匆促转过身来,通红的眼圈对上不远处的安定侯,顿时两行泪珠滚了下来,朝着宋慎言走了两步,双眸含泪地看他,却又避开他,快步跑开了。一时间,宋慎言对这一招厌烦不已,没有如往常那样追上去安抚,而是深吸了口气,右手抚平前额毛躁的头发,大跨步进了书房。里头周婉心正在看他桌上写的一篇字,宋慎言不无得意地念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啊。周婉心没有接话,她放下那篇字,拈起砚台旁的墨石,细细虚起眼,看了会儿,头也未抬地说:我给你研墨,写点东西。宋慎言心头一动,周婉心真要想要休书,犯不着再亲自来,就他那个狼崽子的儿,也会把周婉心护得滴水不漏。几番思量,宋慎言想明白了,笑嘻嘻地朝周婉心温声道:不是夫不帮你,实在是天威难测,夫闲赋在家多年,在朝中也说不上话,让夫上折子为星儿求情,还不如夫人你去向太后说几句。你们自家姐妹,不是比我说话管用得多吗?周婉心一愣,接着笑了起来,她笑得毫无芥蒂,眼角渗出泪雾来,忙用尾指拭去。宋慎言过来握她的手。周婉心立刻抽出手去,向后退了一步,道:你在外头,不是听清了吗?否则何必在那里站着,地上有影子。宋慎言满面尴尬,走到桌后,看了周婉心一眼:真的是要休书?对。周婉心几乎立刻回答。宋慎言道:那你研墨吧。能惹得被皇帝丢进诏狱,周婉心给他生的小儿子怕是没法翻身了,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及早撇清关系,免得牵连到大儿子。宋慎言想通了,放松地靠在椅中,旁边仅仅亮着一盏灯,微弱的灯光下,周婉心一手牵着袖,以免袖口拖到墨中,双目垂在砚台里,静得出奇。整个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墨石盘旋的细腻声音。他们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来了?作者有话要说:周婉心是油尽灯枯之相。她的结局我想了好多个,都不妥,这是最后一个。一直在想她会怎么做。明天有一个长章。昨天有点事儿耽误了,索性都晚了就没写。☆、剧变(贰拾)丁川儿从厨房取了两坛酒,书房内传出宋慎言不悦的声音叫他进去,他蹑手蹑脚走进屋内,放下酒连忙就走。宋慎言揣着手,微含着笑看周婉心研墨,她脸色很白,眼尾有两道细碎纹路,熟悉的香味从她身上传来,明朗甜润的花香之中,带一丝清寒苦味。冷吗?宋慎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不冷。周婉心一面回答,一面往墨汁中调入少量清水。宋慎言见她神色如常,忍不住想多同她说几句话,想来想去,他温柔地说:等过几日,皇上气消了,我会联络几位同僚,上折子为星儿求情。往后你要是有事,也可以随时来侯府找我。周婉心轻轻嗯了一声,不大在意地回:多谢。两人接下来都是无言,宋慎言右手食指与拇指不住摩挲,歪歪斜斜地靠在椅中,肆无忌惮地打量周婉心,过了今晚,两人就真的了无干系了,他心中仿佛有个地方空空的。行了,写吧。周婉心到一旁去洗手,瞥见桌上的酒,到门外去招来一名在不远处战战兢兢侍立的丫鬟,命她取一壶热水来。周婉心坐到一旁椅中,拿起手炉捂着,抬眼望去。宋慎言已执起笔,在看她,他想了想,右手拈去笔毫一根杂毛。怎么写?宋慎言征询周婉心的意见。周婉心为难地皱眉,歪了歪头,头饰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一把小勺,拨乱宋慎言的心弦。两人结为夫妻二十余年,直到此刻,宋慎言才捕捉到那一丝与当初相国寺初见时一般的心动。那时,周婉心实在明艳动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青年才俊不计其数,若不是周婉心先瞧上了他,宋慎言无论如何也不敢对周家的小姐动念,就是多看一眼也是失礼。成亲头几年,两人如胶似漆,周婉心很快便有了身孕,也是在那时,宋慎言同原就有旧的卢氏搭上了线。妻子的亲姐姐深得先帝专宠,老丈人是要被写进史书的一代名臣,宋慎言不仅无法感到与有荣焉,反而在面对岳丈时感到难以喘息。他手里的工事做得再漂亮,也只能得到自己母亲的赞扬,起初宋慎言到了丈人跟前也是毛头小子,话不少。去得多几次,便发现周太傅很忙,来往于周家的俱是朝中大员,他一个工部侍郎,去得再勤又如何,只会让人背地里嘲讽吃内人娘家软饭而已。渐渐的,宋慎言看清了,不再上赶着往周太傅跟前凑。偏偏周婉心素来蕙质兰心,玲珑通透,在这件事上,却半点也体察不到夫君的心意,仍然三不五时要回娘家,要进宫小住,侯府像是她在京城的其中一个家,而非她要全身心奉献的夫家。随着周婉心不在侯府的时日越多,宋慎言母亲的闲话也就越多,宋慎言听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每每叫住周婉心想提,对上妻子天真澄澈的双眸,就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就写性情难投,志趣相左,夫妻感情难以调和如初,难为你病体不支,无力继续侍奉家母。宋慎言斟酌着用词,张唇舔了舔微干的笔毫,眉峰凝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随意,朝周婉心问: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还回宫吗?宫中,怕也不能长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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